她和元幼蓉的关系也一直算不上亲厚。
随着她渐渐长大,元幼蓉的公司也日益壮大,在广告业有了一席之地。
人得到什么,相对应的就会失去什么。
元幼蓉将时间和精力奉献给了公司,得到了金钱和地位,得到了业内人人称她一声“元总”,却也错过了陪伴女儿成长的时光。
叶嘉沅从未因此埋怨过她。
如果不是元幼蓉,她住不上大房子,过不上旁人艳羡的衣食无忧的人生。
她深知元幼蓉白手起家创立公司,在男人堆里、在生意场上厮杀搏斗出来的辛苦,但她也真心希望元幼蓉可以早日清醒地想通一点,那就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那些如水逝去的岁月,已经如晶亮的琥珀冻结在了记忆长河中。
元幼蓉作为母亲在她的童年中的缺失,无论如何都补不回来了。
童年感情的缺憾,是不能通过成年后的利益弥补的。
母亲和女儿过的是不同的人生,即便是十月怀胎辛苦生下她的母亲,也不能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强行插手孩子的人生。
她不能因为自己吃过苦,不想让叶嘉沅去荒郊野外吃苦,就不许她志愿填写自己感兴趣的地质工程专业;不能因为她个人的偏见,就阻拦叶嘉沅好不容易才握到手里的无比珍视的感情。
叶嘉沅曾以为,想让元幼蓉想通这些,需要花上很久很久。
但其实她也有过错,她只想着和母亲的霸道强硬对抗,只想着要坚持自己的选择,无论做什么事,她都因为害怕元幼蓉不同意,害怕发生争吵,而选择先斩后奏的办法。
高考填志愿如此,去鹅贵山实践亦如此。
不过,在和裴长简交谈过后,他让她知道了暂时的隐瞒永远不是上上之策,反而会让情况恶化。
关系紧密、血缘亲厚的人之间,无论发生什么事,坦白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她听从裴长简的建议,不再在启程去清城以后再告诉元幼蓉这件事,而是事先和庄柏、干妈吕欣湄都通过气,然后平心静气地找了个时间和元幼蓉坐下来商量。
出乎她意料的是,元幼蓉破天荒的同意了,只丢下一句,只要她自己不后悔就好。
同样一句话,也被元幼蓉用于对她和裴长简的关系的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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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戈壁滩的日子的确难熬,能坚持下来实属不易。
怪不得地质界流传一句话:凡是矿产,皆生成于地质异常处。
而地质异常处,也通常是对生存提出极端考验的地方。
地质队深入戈壁勘探路况,那里寸草不生,只有岩石碎屑覆盖,狂风呼啸着蹂躏万物。
每个人的头上都戴着网眼极细的防尘罩,以免风中卷来的粗砺砂石割脸,若是不戴面罩在大风里行走,不一会儿脸上就都是细小的血痕擦伤。
最苦的是水源稀少,仅能提供人们日常的喝水需要。
当年在鹅贵山里好歹洗澡不是问题,就是麻烦了点,到了戈壁滩上,洗澡成了最奢侈的事情。
矿区的信号更别提了。经常断水断电的地方,没有人会指望能顺畅地联网冲浪。
在这片干旱荒凉又辽阔无垠的无人区里,除了每天定时定点的进行勘探作业,叶嘉沅在其余的时间里几乎是撕着日历过日子。
一直到第二年开春,清城戈壁滩探矿工程第一阶段圆满告捷,叶嘉沅终于得以随大部队回到久违的故乡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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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城机场里。
人流如织,游客们拖着行李箱步履匆匆,周遭都是熟悉的乡音,叶嘉沅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心里还充斥着恍若身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虽然身上背着几十斤重的登山包,手里还推着行李箱,叶嘉沅还是觉得脚步轻飘飘的,走在机场通道里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身体轻得要飞起来了。
这种不真实的梦幻感,直到她看到等在接机口的裴长简,才剎那间烟消云散。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一身黑衣黑裤,戴着口罩,单手插兜站在那儿,长身玉立,身形利落,什么都不做,已经自带光芒。
他仰着头似乎在看大厅提示牌上的航班班次。
近乡情怯。
叶嘉沅一眼认出了他,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停住。
与她隔着十来米距离的裴长简,目光从提示牌上移开,他本想掏出手机再看看时间,却鬼使神差地,仿佛冥冥中某个方向对他有着天然而深刻的吸引力,吸引着他抬眸看过去。
他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自己的小姑娘。
她瘦了,瘦了那么多。
去清城之前,好不容易被他一日多餐喂出来的一点肉,又瘦尽了。衣服脏兮兮的,人也脏兮兮的,像刚从泥灰堆里爬出来,也像刚从深山里风餐露宿逃荒出来的流浪汉。
她去清城之前就剪短了头发,但一年多的时间,早就重新长出来了,在野外只能自带工具理发,能理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从前一头秀美的长直发,现在不再如瀑垂下,而是蓬乱地定在头顶,如不受拘束野蛮生长的野草,也像一团乱糟糟的毛线球。
他远远地朝她张开双手。
而她原地丢下肩膀上的登山包,行李箱也不管了,飞身朝他扑过去。
她像一枚小炮弹,活力十足地朝他发射而来,跳上他的身子,紧紧拥住他的脖子,两条腿环住他的腰。
他稳稳接住她,两只手臂亦紧紧揽在她腰间,不留一丝缝隙,那样的用力,仿佛经年重遇失而复得的珍宝,要把她焊进自己的身体里。
机场里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了,无论是经过他们身侧的庞杂的脚步声,还是或近或远聊天呼叫的人声笑语,统统淡去,世界按下了静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