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昨晚说的话确实有些过激,但……”
陆谦穿衣的动作停下来,听筒换到另一侧耳朵,在对方支支吾吾的掩饰中,问她曲仲伯昨晚到底说了什么?
曲妙婷终是没有隐瞒,将昨晚父子俩起冲突的全过程在陆谦这儿详细描述了一遍。
字字句句听得真切,男人眸间闪过一抹黯色,未执一言,眉目冷沉着。
曲佳乐的手机关机了,陆谦一边吩咐助理想办法联系潘洋,一边在脑中回忆着所有他可能躲去的地方。
找遍市里大大小小的乐高展馆,陆谦中途还回自己家了一趟,甚至连两人经常吃饭的餐厅、昨晚打卡的那家火锅店都找过,却依旧不见这小子的踪影。
严重的睡眠不足使陆谦的脑仁像被锥子狠狠刺过一样痛,就在人思索着究竟要不要报警的时候,路边一个推着自行车售卖氢气球的小商贩突然闯进他的视线。
融入繁忙的都市背景里,却成为令人不可忽视的一抹亮色。
眸光停留在绑着细绳却在空中飘飘荡荡的氢气球上,陆谦恍然眯了眯眼,此时才终于想起那个被自己不慎遗漏的地方。
少了陆谦的“钞能力”包场,过山车游乐园在不买票的情况下是没有资格入内的。
曲佳乐手机关机不想让任何人找到,付不了款,就只能可怜兮兮抱着腿坐在门口的马路牙子上。
男人的车在路边停下时,曲佳乐其实早已经察觉到,抬眼,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朝人可怜兮兮望过来。
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沉默对视着,陆谦没有说话,须臾后走到身旁陪他一起坐下来。
夏日骄阳炙烤在头顶,男人抬头,平静的眸色落在大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里。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突然启唇:“曲佳乐,即使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男孩子也是可以哭的。”
身旁人蓦地吸溜了两下,泪水明明就在眼眶边打转,深吸口气,却仍是嘴硬道:“谁哭了?”
“嗯。”男人并未反驳他的话,抬手摸摸他的头,之后又温柔地放下来:“但是想哭的时候,别忍着。”
曲佳乐已经猜到陆谦为什么会找过来,但其实在看到男人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还能再撑一会儿的。
出了事,本来一个人待着还没有那么委屈,可陆谦还是找来了,坐在身边陪着自己、安慰自己,告诉自己其实是可以哭的。
心里那道高高竖起的防线一下被击破,曲佳乐强撑着的情绪瞬间忍不住了,脸埋在掌心之间抽泣起来:“那些乐高是我花了一年多功夫自己拼出来的oc自组件,没有图纸的。”
“他把它们毁了,就算以后重新搭建,也做不到百分百复原的。”
积木的配件只要花钱就可以买到,在某些特殊的时刻,创作者脑海里突然迸发的灵感和创意却是无价的。
曲仲伯挥着棍子把那些乐高砸碎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这些在他眼中一文不值的东西对曲佳乐来说意味着什么,陆谦却明白。
此时此刻,于他而言仿佛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是徒劳的。
曲仲伯那句“我把你生下来有什么用?我当初就不该生你!”反复在曲佳乐耳边响起,一根针已经刺进血肉,在他心上扎出无数细密的小孔。
曲佳乐目光涣散着,崩溃地捂住了头,已然泣不成声:“我爸他跟我动手,他打我,打完他还说……”
“不重要。”陆谦将他整个人揽到怀里,下巴垫在自己的肩上:“他说什么根本就不重要。”
虽然知道曲仲伯说的只是气话,陆谦却绝不会用这种敷衍的理由去安慰他,毕竟曲佳乐也因为这句话实实在在受到了伤害。
在非独生的家庭环境中,很少父母可以真正做到一碗水端平。
曲仲伯身为一名父亲,养育子女一直秉持着女儿要多宠、儿子要多磨练的观念。
他体会不到孩子的敏感,却总是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高位姿态、无时无刻不在指责自己这个本就不聪慧的小儿子。
站在曲佳乐的角度,他却从来没有在父母那儿感受过哪怕一丁点的偏爱,永远是被嫌弃的那一个。
曲家人虽然给了他优渥的物质条件,却让他一直在否定的环境下长大。
因为总是觉得他可以做到更好,所以从小只夸奖姐姐不夸奖他。
上学的时候曲妙婷考80分可以得到一只新款手机作为奖励,曲佳乐考92分却会被拉到书房质问那8分究竟是怎么丢的。
他的学习成绩不是一下子降到底的,就是在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中,自信心逐渐被消磨掉,慢慢就不及格了。
所以在陆谦的眼里,曲佳乐不是不争气,他只是需要更多的肯定,需要一些正确的引导。
退一万步讲,人就算真的不争气、是扶不起的阿斗、烂泥糊不上墙,又能怎么样呢?
他的人生只需要健康快乐就好,凡事有自己在背后替他兜着,本就不必生出这么多的烦恼。
“我已经告诉过他很多遍,我不想陪他出去喝酒应酬了,明知道我不是块做生意的料,他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来逼我?”
溃散的情绪几近将他吞没,曲佳乐语不成调,泪水从眼底滑落至男人肩头:“他整天嫌我这嫌我那的,现在又说后悔生了我,难道我就有得选吗?”
“我讨厌他!”
人说着忿忿咬起了牙:“我讨厌他每天在我耳边说教,讨厌他给我选的专业。”
“讨厌上学,讨厌应酬,更讨厌回家!”
顶着这么盛的日头,两人终究不可能一直坐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