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宝钗也在边上添了两句:“方才老太太吩咐了,把绮霰斋东面厢房收拾出来,与瑞哥儿做书房。往后宝兄弟重请了西席先生,虽不能一处读书,倒也算是个伴儿了。”
宝玉却不大自在,他先前也得了几个塾师,总不如意。现今又瑞哥读书,想来老爷那里不免又要动些念头。想到这里,他便减了几分欢喜。
贾母见了,笑着招了招手:“宝玉,你过来。”将人叫到跟前,靠着自己坐下,方又拿话宽慰。
这般说着热闹,那边就有回话,道是王夫人她们来了,片刻后备下席面,众人便挪去用饭,也不消多提。只黛玉回去后,将业已请了西席一件说与瑞哥。
那瑞哥年不过五岁,虽说向来安静,然则向学心切,知道后也不由添了几分活泼,当下欢欢喜喜谢了黛玉:“劳姐姐费了许多心思。”
黛玉看他满心雀跃,又是好笑,又有些心酸,一时说不出心里繁杂,只得拉着他嘱咐:“这些日子以来,那三百千我也尽交给你了。这字也认得,文章也晓得,连着大字也有些模样儿了。按说,你也算开蒙了。只我到底不是正经四书五经教出来的,说得未必十分作准,现今请的塾师,哪怕他重头教来,你也不能焦躁。这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必得根基深厚了,才能一层层学进去。”
“是。”瑞哥毫不犹豫,立时应了。
“好了,既然明日要去读书,今日就早些睡下。”黛玉见他兴头儿足,也不多嘱咐,只又叫了松枝过来,备下明日的书笔文物、脚炉手炉并大毛衣服等物,细细检过,再无差池,方才打发她回去。
如此一番事过,已是将将戌时三刻了。紫鹃便吩咐外头热汤,又与黛玉褪去钗环等物,立等梳洗睡下了。谁知外头一阵脚步响动,却是宝玉来了。
“这么个时候,也不知什么大事。”紫鹃口里说着一句,手中却也不停,将剩下两根簪子搁在匣子里,使丫鬟收了。那边宝玉已是兴冲冲过来:“妹妹可睡下了?”
黛玉起身迎了迎:“怎么了?难道寻到了智能儿?”
“妹妹一猜就中。”宝玉满心欢喜,将先前凤姐如何使平儿过来,又有后头小厮回来言语云云,一并道出。这里凤姐怎样嘱咐,旺儿又如何寻得,送去后秦钟何等欢喜,又有他远房婶娘并几个兄弟拦阻,兼着彼时柳湘莲也在,着实闹了一回。
这虽只是一日的光景,内里事项却着实曲折。
非但黛玉听住了,就是紫鹃也有些咂舌,暗想:这可真是一出大戏。
幸而最终秦钟还有些气力,又有旺儿、柳湘莲,他那些远亲也不敢造次,悻悻然退下了。那扫墨又说当时就定下了,过两日智能儿的户籍记在农户那里,彼时纳做二房,也极容易的。
黛玉不由念了一声佛,道:“有这么个结果,竟也是好了。”宝玉拍手笑道:“如何不是!明儿我就过去,也讨一杯喜酒吃。这一桩,我倒能算个媒人了。”
狰狞
然而翌日过去,宝玉迎面撞见的,却是秦氏同族过来吵嚷。
也不为旁个,实是容不下智能儿。
她原是小尼姑,这两月虽也着意蓄发,终究太短。且她又有孕,算来正是秦业过世前后。不提那是秦可卿才过世两月,只单单秦业这一件,免不得居丧不谨,大不孝这一条的嫌疑。这些个族亲知道事后,各家都有儿女,为了日后娶亲的名声计,岂有不言语的?况且,秦钟本为独子,又病重,家资已被一些族亲人等视为囊中之物,现忽来个智能儿,这一注财货不能到手,又如何甘心?
由此一干人等登门来,吵吵嚷嚷说个不住,必要撵走了智能儿。
幸而秦钟其父原做官的,又与宁国府旧日有亲,且有几个知交,俱都有些名声脸面的,他们方顾忌三分,没真个动手。
此时宝玉过来,身后拥簇着五六个人,又说是荣国府的公子,他们便更是气焰一缩,只推了族中长辈出来言语:“这是我们族中事务,还请哥儿避开。”
那边秦钟脸色白中泛青,又有智能儿伏在那里啼哭,宝玉早已变了脸色,再听得这话,当时就冷哼一声,道:“我倒不知道,什么族中事务,竟是威逼病人的!我打量着,这不是什么族务,倒似图财害命罢!”
这两句话落地,那些个族亲都变了脸色,当时就指着智能儿要骂。那边茗烟李贵几个却都是机灵的,当时就堵了回去:“没个凭据,凭什么说是父丧有孕?小秦相公纳个姬妾,又怎么着了?”由此胡搅了一场,竟不曾落下场面。
后来还是个有的族中长辈,瞧着实在不像样,且秦业一系也有些脸面名声,又粘连宁国府荣国府两处,终究开口拦下事来:“罢了,你既说是姬妾,现今又病重,头前老父又亡故,要将这女子逐出,没个血脉后嗣,我们也不落忍。但有两条,你须应了——你父亲两月前亡故,若这孩儿不足月,必不能养下。而她诞下孩儿,必要滴血验亲!”
秦钟却有些迟疑,转头看向智能儿,心中着实舍不得。
还是智能儿咬牙,一面拭去泪珠,一面道:“你就应了罢。”
秦钟也知这必是要应承的,却又担心孩子不足月便出生,无奈孝期生子一件,着实担待不住,只得含愧应了。一干族亲见此,才渐渐散去。一桩事了,秦钟也有些发狠,趁此时机,他利用族亲,将远房婶娘并几个兄弟,也一并请了出去,家中倒比先前好了些。
就是那几个旧仆,先前只说秦钟绝后,自己无有着落,就有些投靠旁人的意思。现见着主人家似是有后,倒又有些动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