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雪雁听了半日,这会儿也连连点头,应道:“紫鹃姐姐说的是,满府里谁不是这么说的。”
黛玉听了,转过头去看她:“老太太已是吩咐下去,这事不能传扬,怎么还有许多人传话不成?”雪雁一团孩儿气,却不爱顽闹,平素多在屋子里做针线活儿,连着她都这么说,可见外头风言风语到了什么地步。
雪雁便道:“大家伙儿面上不敢说,暗地里谁个不说的?就是有人被打了,也就好了一阵,这会儿又编出许多稀奇古怪的话,说什么的都有,倒越发乱了。”
这贾府的婆子媳妇子,黛玉也是深知的,不免又为探春叹息两声,道:“也不知道,她心里怎么着呢。”
紫鹃却道:“那些都是糊涂人,姑娘担心什么?有那么一个两个猪油蒙了心的,显出两分来,三姑娘那样机敏果断,拿着做两回筏子,保准没人再敢多说一个字!”
这么说了一回话,黛玉又瞧了瞧瑞哥,教导一回,瞧着时辰到了,便命他回去午睡,自己也到屋中歇晌儿。紫鹃等服侍着她睡下,就从里间出来,或做针线的,或出去寻人顽闹的,又有趁机也睡一阵的,不一而足。
紫鹃却只拿了一本书册子,随意翻开,也不看它,只想着外头那铺子的事。现今那边的胭脂水粉渐渐有些兴旺起来,虽是小铺子,也可带一带旁的东西。细想来,倒是纱花、通草花、绒花一类的好,也是常用常新的物价,又不占地方,倒能做一做。
这么想了一阵,她又觉眼睛有些发眩,便倚在那里睡了半晌。朦朦胧胧间,仿佛听见人声脚步,又有叫唤的,她才猛然警醒过来,睁开眼一看,却是婆子唤她,说是黛玉醒了。
紫鹃忙过去一看,却是宝玉来了,正与黛玉歪在那里说话。见她来了,一个说倒碗好茶来,一个又吩咐舀水来梳洗。她便笑道:“他是客,自然先倒茶,再来舀水去。”说着,她就过去倒茶了。
谁知后头宝玉却笑道:“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迭被铺床?’”黛玉当时就撂下脸来,说道:“二哥哥,你说的什么?”
宝玉正要说话,那边紫鹃已是扭过脸来,啐道:“二爷说得什么!什么多情不多情,什么鸾帐不鸾帐的?”这两句话过去,黛玉更是眼圈一红,哭道:“你知道什么?如今新兴的,外头听了村话,看了混账书,都要说来拿我取笑儿。我原是个解闷的,自然什么都说的。”口里说着,她便一面哭着,一面往外头走去。
这主仆两人,一上一下,宝玉更是慌乱,忙赶上来告饶,又赌咒发誓。正自闹着,那边袭人忽而过来,说着贾政打发人来叫他过去。
宝玉听了,只觉打了个焦雷一般,急忙要回去,转头瞧见黛玉面有泪痕,脚下又是一顿,口里忍不住唤了一声妹妹。黛玉素知他们父子情状的,见他这么着,还要顾及自己这里,不免心下一软,叹道:“你快去罢。”
那宝玉才自过去了。
紫鹃立在后面,瞧见黛玉面有愁色,便上前扶着她坐下,笑道:“姑娘放心。老爷也不过是望子成才,心里也是疼他的。二爷那一场大病才好,必不会十分苛责。许是旧年说着请西席教导那一件事。”
心意
虽这么说,黛玉心内却也替宝玉担忧,且他一日不得回来,更显着不是小事。只等到晚饭后听说他回来了,她便要过去瞧瞧。
这一路过去,眼见着宝钗进去了,她瞧了两眼水中禽鸟浴水嬉戏,五彩斑斓,好看异常,不免站住看了一回,才又往怡红院来。抬眼一望,那边院门已关,她便伸手扣门。
谁知里头晴雯与碧痕拌嘴,连宝钗都要抱怨两句,再听到外头门响,越发动了气,也不问是谁,张口便道:“都睡下了,明儿再来罢!
黛玉素知这怡红院里丫头们的性情,原是顽闹惯了的,恐怕没听真是她的声音,只当是旁人,便高声道:“是我,还不开么?”偏偏晴雯又在气头上,竟也没听真,反而使着性子道:“凭你是谁,二爷吩咐了的,一概不许放人进来呢!”
黛玉听了,不免气怔在门外,待要高声问她,又恐斗气生事,不过垂头回思片刻,又觉寄人篱下,原是无依无靠,真个要恼了,也实是无趣的。一面想,一面又滚下泪珠来。
却正在此时,后面一阵脚步响动,她忙拿帕子拭泪,又往边上避了开来,唯恐落人耻笑。谁知后面的人却唤道:“姑娘。”黛玉听出是紫鹃,才站住不动,却又垂头不语,静静拭泪不提。
紫鹃如何不知这里头的事,她先前因故出去一回,就赶着回来,谁知黛玉就在那会儿出去了。她又紧着过来,恰巧撞见了这一节。这会儿,她也不说旁的什么,先将手上拿来做借口的薄绸斗篷与黛玉披着,然后紧走几步,噔噔上了台阶,伸手就要扣门,黛玉见着,忙拦道:“紫鹃,快回来。”
“姑娘,什么时候宝二爷这么恼过的?”紫鹃立在台阶上,神色郑重,因道:“必是那些丫头懒惰,或是有旁事恼了,倒移到这里来,说些丧气话。这会儿正经说破了,二爷也理一理这里的事,才是正经呢。”
黛玉却以为她隔着远,并未听出是晴雯,又有午睡后的那一件事,已是存下疑心来。这会儿较真起来,自觉无趣,又羞着宝玉,是以她便道:“你一心为我,方这么说。细想一想,真个说起来,再要论长论断的,我又有什么趣儿?我好好一个人,倒要计较这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