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谋远虑的帝王,怎会允许座下出现一家独大之况?
这是一场豪赌,亦是君臣不见硝烟的血腥博弈。
方宏敏笑着摇了摇头,如今皇长孙稚小年幼,而皇子们一个个初长成,英姿勃发。然则,两代人心血化为乌有,太子之位拱手他人,他真的心甘情愿吗?
阿诺怔怔立在原地,似乎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剧变的局势。
“想想年幼的皇长孙。”方宏敏阴鸷地提醒最后一句。
阿诺张了张嘴,哑然发现说什么都无法挽回了,遂拱手决然离去。
他步履匆匆,穿梭一排排营帐之间,越走越急,越走越笑,只见仓惶而麻木的面容笑意扩散,最终化为肆意狂笑,邪佞的,病态的。
他没有急着回去复命,而是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太子营帐附近最不起眼的一处小帐篷,此处多为太子位分低的家眷以及仆婢。
化名倾雁的乌鸦身着宫婢衣裙静坐期间,黛眉红唇,眼下一滴泪痣风情万种。她在运功调息。阿诺悄然走了进来,一步一步靠近,缓缓蹲在她身前,抬手轻抚她冰凉侧脸。
苗疆贵族的神秘玄蛊可催发身体无限潜能,譬如功力剧增、容颜不老、百毒不侵、长寿三十载、移容换貌等等,相对的,这些人也将献祭某种甚至若干能力。
献祭内容包含但不限于声音、味觉、嗅觉,表情,既有血肉也有五感,五花八门。
“倾雁……”阿诺动容呢喃。还没结束呢,魏家、方家,能死一个是一个,他们给蝼蚁陪葬,蝼蚁当然只赚不赔。
乌鸦睁开冰冷的眼眸,没有一丝感情地打量眼前痴狂的阉人。
她献祭的是回忆,血亲、爱人、朋友,忠义以及仇恨,前尘尽忘。
当阿诺深情拥吻她之际,她回阿诺迅雷一掌,并嫌恶地擦了擦红唇:“找死。”
阿诺捂着肩膀,垂眸柔声道:“我想你了。”
魏家一个魏令嘉已让他筋疲力尽,方宏敏亦是智多近妖之辈,他以蝼蚁之躯与他们周旋,犹如幻境悬崖孤身走钢丝。
说回更衣洗漱的周帝,他浅饮几杯,悠然枕着宠妃馨香温暖的膝盖而眠。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他是人间最得意,亦是世间多少男子艳羡并奉若神明的人物。
心腹太监躬身求见,入内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然后垂着头后退两步。
周帝的脸色变了。
许是魏令屿的金疮药开始发挥药效,也许是水分的补充,林施微感觉脑子不似之前那样一团浆糊,勉强恢复五分思考能力。
她一眨不眨望着繁茂枝丫间漏下的惨白月光,丹华围场怎么这么大呀?
帝王勋贵狩猎也多半在边沿地带,又有识途鹰犬和经验丰富的护卫,断不会迷路。而她被奔雪鬃裹挟进了深处,至于多深呢,没人说得清。
魏令屿说他也是第一次进来。好在侍卫机敏,一路留下标记,只待天明兽伏,定然带她走出去。
她想活着的话就要抗下高热以及浑身伤痛,坚持到次日。
“我淌汗了……”林施微嗫嚅道。
“嗯。”魏令屿不知在想什么,并不看她,目光没有焦点地盯着前方。
“可以放开我了吗?”她问。
魏令屿一怔,旋即满脸不耐烦,抽出胳膊任由她歪斜着倒在地上。
此处三面环着峭壁,仅有一处开口,易守难攻,众侍卫生了六处火堆,熊熊燃烧,驱赶猛兽,倒也算安全。
“救你是因为嘉堂兄,他到底是我血亲,若是新婚不足三个月就变成鳏夫,也太晦气了。”魏令屿提醒她,“所以,你可不要以为我待你有何特殊,更不要再说惹恼我的话。”
他害怕控制不住自己,期待她离自己越远越好。
林施微点点头,尽量闭口不言,以免激发他潜藏心底的旧恨。
想到前世魏令屿对自己百般纠缠,今生阴错阳差借魏令嘉之手教训了他,以至他对自己怨恨交加,再无邪念,也算因祸得福。
魏令屿洁白的面庞在篝火映照下淡淡的朦胧。
他发了会呆,不知何故又转首看向她,垂眸拔下水囊软木,递至她干裂唇畔:“喝水。”
她反应稍稍慢了一点,他立时不悦:“怎么着,活过来又开始嫌弃上了?大堂嫂金尊玉贵,自是不屑与我共用水囊,不若去借我那些侍卫的吧,用他们的,怎么着也比我干净。”
“我没有这个意思。”林施微撑着半边身子艰难坐起,“形势所迫,再拘泥小节未免矫情,况且我很惜命,纵使你嫌弃我,我也要喝的。”
她接过水囊,尽量不接触自己肌肤,灌了两大口,一阵凉风吹过,此前淌的冷汗渐渐凝结,令她感觉湿冷,不由自主哆嗦一下。
魏令屿垂下眼帘,自身后将她拥入怀中,紧紧的。温暖瞬间袭来,寒意褪去,因乍冷还暖,林施微又轻轻地打了个战栗。
“闭嘴,不要废话。我还没嫌你臭呢,你也休要啰里啰嗦什么贞洁清誉的,真有能耐现在一根绳子吊死自个儿最清白。”魏令屿见她又要张嘴,抢先愤愤然地说了一大段。
不是,他好像误会了,她只是想说一句“有劳了”。林施微嘴唇轻轻动了动,最终选择沉默,安静地依偎在仅有的温暖中。
虽说她并非矫情之人,信奉性命至上,又因毁容,并不担心魏令屿对自己存有觊觎之心,但……到底女子天性,被人吐槽臭,多少有些难为情。
魏令屿的心跳越来越剧烈,砰砰砰的,吵得人耳朵疼。林施微眉心轻皱,可每每稍微挪一下身体便要被他挖苦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