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崔明端阔步行走,不减风采。
天子比他年长几岁,当年选伴读,按年纪排,也排不到崔明端。也不知先帝是如何想的,让年仅五岁的崔明端也在待选名单之列。
这般破例,也不算开天辟地头一遭。最后崔明端中选,才是先帝的慈父心。
方才阁老替崔明端念的旧情也不算白念。当年风云变幻,崔家势力盘根错节,是帮了大忙。而后,崔家三爷隐退。这几年,崔家也算安分。
“朕的皇儿都到了能指婚的年龄了,而你还没成家。这些年,确实是朕疏忽了。此刻,你我不论君臣,且问你一句,这亲事,你要退——”
“臣,不退。”崔明端再次撩了衣袍跪地,“臣在崇政殿吹了风,更是想明白了。臣得陛下爱重,也得为陛下着想,这门亲事是先皇赐下的,退了——御史如何参奏微臣都不要紧,而陛下千秋万代的美名,不可因此蒙尘。”
“如阁老所说,探花郎确实舌绽莲花。朕倒忘了你也是个儿郎,春心萌动也属常事,不退便不退,来日,便是令堂求到了皇后或是哪个娘娘那儿,朕可都不允的。出宫去罢。”
崔明端叩首谢过圣恩,走出御殿时,手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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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公公也不知几时来的,态度殷勤请他出宫。
皇城高耸,崔明端回过头,宫殿巍峨庄严,两侧排列雕刻的脊兽神采奕奕,个个昂首朝天。
福公公瞧他看得久了,也跟着扭头看了看,不由恭维道:“今儿天好,大团的白云聚在一处,真是好看。”
车轱辘声起,滚过数百年的宫城地砖,崔明端坐在车内,肩头平直,只眉目低垂,叹息几不可闻。
两辆马车抵达梅花坞时,不过申时三刻。
内侍省的马车停在前头,福公公下车后,也是小跑过来,帮着阿藤搬着脚凳。
阿藤瞧着是真眼疼,一抬头偏又看到前头那两个小太监手里提着两个食盒。
“今儿也不是内侍省来给郡主送东西的日子,公公怎么跟来了?”
福公公只当没听明白里头的深意,笑呵呵解释道:“今儿御膳房里炖了一道汤,陛下特意赏给了郡主,这不,让奴才送过来,承蒙内侍监大人错爱,奴才沾了郡主和崔大人的光……”
不解释还罢,一解释更是叫人牙疼。
陛下都赐了膳,内侍省自然不能空着手来。今日御医诊过脉,并邀了御医院负责郡主药方的御医,一道将药包送来了。
御膳赐的,是一道鹧鸪汤。
其实也没什么说法,或是今日膳房就用了这道汤,恰巧今日某位不要命的崔大人偏偏进宫去,皇帝罚也罚了,总得在面上赏一赏。
福公公照着宫里规矩,先是试了菜,“启禀郡主,这里头除了鹧鸪,还搁了木馒头、胡萝卜、莲子、蜜枣、杏仁……最能滋阴润燥。陛下也吩咐了,今日大人辛苦,也请吃两碗。”
萧鸣笙惊奇他一个试菜的公公竟能精准说出其中配料,怎料对坐的人倏然开口,“公公一路过来也辛苦了。眼下时辰也不早了,便不耽误公公差事,由臣伺候郡主用饭便是。阿藤——”
阿藤立马上前来,往福公公手里塞了个东西,“公公辛苦了。这台阶难走,小人送公公下去。”
“郡主——那奴才后日再来给郡主请安。”
被阿藤架走前,福公公仍不忘表一表那迟来的忠心。
萧鸣笙抬眸瞧着对面的儿郎,掩帕咳了咳。
“唉……”
崔明端起身,熟练站她身侧,轻轻给拍了背,望着桌子正中这道还冒着热气的鹧鸪汤,一字一句道:“这道汤,用了南北两地的杏仁。”
萧鸣笙不知他特意提起是什么意思,只半抬头,便清晰看到了他绯衣官袍,以及一声叹息:
“南北杏仁,都有补肺润燥止咳之效。只是,北杏仁微毒,味苦,在入锅时需用纱布裹着,起锅时,便被丢弃了。要是遇到舌头钝的人,都不晓得里头还放了北杏仁。”
这回没有叹息声,只是,拍背的手停了。
止咳膏方
男子血气方刚,光是站着,便散着幽幽热气。
屋子似乎没那般阴冷,萧鸣笙却是喟叹一声。崔大人说话,回回在打哑谜,自己若是同阿草一般,如何能听出其中内情?
或是她没应声,崔大人又继续就汤论汤,“已有了西北的无花果,还另放了好几颗蜜枣。东西是好的,可惜就是不对郡主的病症。郡主久咳,已经不宜再用蜜枣,该放少许川贝或是陈皮,方是相得益彰。”
“崔大人……”
“是,郡主有何吩咐?”
“……”
她敢吩咐他什么?此刻的他,怎么连他血脉里的伦理纲常都忘了?
圣上赐菜,即便是毒药,它也是一道补药。
更何况,这不过是随手赏出来的一道鹧鸪汤,能指望它往里头搁了川贝么?
她病了,总不能连天子也恰巧病了?
萧鸣笙于心内腹诽,崔明端便静静站着,腰背是微微躬着的。
或是他少年时就背负着崔家一族的命运,身边人几乎都是年长于他,论的都是公务。
而眼前人,是不同的。
来日,他将与她携手共度余生。幸好,他已瞧见前路丝丝曙光。
“今日事,我似是窥见了当年家父的一二苦衷……”
崔三爷突然辞官归隐,此事还能说上一说。偏偏辞官后,又与家族决裂,此事便成了崔家不能提的禁忌。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