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内外,皆是一片繁忙景象。
严祭酒里里外外查看,不敢放过任何一处细节,博士、助教、学正,无一例外,都在认真打扫。
荣异的伤还未愈,不得不撅着屁股擦洗,向来身娇肉贵的萧埙也拿着块墩布,假模假样地干活。
谢凝像抹游魂般飘到辟雍殿,那里簇拥着数不清的学子,每个人手持一盏烛火,烛火忽闪,映着学子们的阴暗不明,但每个人都在奋力擦拭,惟恐留下一处污渍,惹圣上不悦。
那她呢?
与那些学子又有何不同?
难道仅是这满腔的怒火和汹涌的恨意吗?
哪怕这滔天的怒火灼伤自己,又有什么用!
除了伤了自己,伤不到那人分毫!
“谢凝,你不打扫斋舍,在这儿晃荡什么?”严祭酒提着灯笼照了照,看清来人面庞后,高声喝道。
谢凝并不想辩解,严祭酒看她呆愣的模样,不禁摇头。
平时看着挺机灵一孩子,怎么一听到皇上要来,吓成了呆子。
商户之子就是如此,没见过世面,难登大雅之堂。
他又想说话,却听身后有人说道:“谢凝,你怎么在这儿,叫我好找!”
寿王韩元俨在宫人的簇拥下,也来到了辟雍殿。
严厉忙行礼,“寿王殿下怎么来了?有臣等调度执行,殿下安心。”
“我也是国子监的学生,别人打扫,我自然也要参与。”韩元俨扬了扬手里的墩布。
“不敢,不敢!”严厉俯身施礼,“怎敢劳烦寿王殿下?殿下身体弱,舒妃娘娘特意交代,让老臣务必照顾好殿下。殿下若亲自洒扫,老臣的官帽只怕不保。”
“严祭酒说的是。”韩元俨做愁容状,“可一个人呆着实在无趣,可否让谢凝陪我说说话?”
“当然可以。”严厉忙说道,他让出一条道,让谢凝过去。
韩元俨亲切地拽住谢凝的胳臂,向斋舍走去。
“你不想打扫是不是?”韩元俨自顾自说道:“我也不想,父皇若看见了,也不喜欢。”
“为何?”谢凝问道。
“父皇出身行伍,早年塞外征战,从来不在意这些小节。”韩元俨提起父亲,满脸的骄傲和幸福,“父皇才不会在意国子监干净与否,他说国子监是培养国子栋梁的地方,让我一定要尊师重教。”
“本来我到国子监读书母妃不同意,是父皇劝说母妃,我才有机会到这里读书。他是一个好父亲。”说完,又补了一句,“也是一位好君王。你明日听他讲学就会知道我没有说假话。”
当真如此吗?
翌日,天还未亮,皇城司已将国子监附近的街道封锁,除了皇家仪仗队,任何人不得通行。
圣驾未到,殿前司的卫兵已将国子监的各个路口、院门层层把守。
巳时三刻,皇家的仪仗才缓缓而来。
烈日下的学子只远远看到华盖如云,皇帝的銮舆由四匹白马并驾而列,停在国子监门口。
严祭酒带领众职官到门口迎接,学子们亦跟着山呼万岁。
而对于昨日的种种担忧和愤慨,谢凝发现自己真是多虑了。
她压根没有资格进入辟雍殿,甚至没有资格站在殿外。
辟雍殿建于前朝,可容纳六百学子聆听圣恩。国子监的学子历来是三百左右,辟雍殿绰绰有余。但今年,因科考中断了九年,报考的人数空前,严祭酒多次筛选后,招收了近一千五百名学子。
这样一来,辟雍殿根本不够用。
天气酷热难当,不能让人都堆在辟雍殿,密不通风的人墙,空气不易流通,万一有人中暑,场面混乱,扰了圣架。
严祭酒与学正商量了许久,拿出一个解决方案:有举人身份,且年纪在二十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选取两百人,官宦子弟选取一百人,这三百人在殿内听讲。
殿外,再选取三百人。
至于剩下的人,只能站在环水桥外,与浑身湿透的学子挤在一处,恭听圣恩。
她既看不到那人的脸,也听不到那人的声音。
由于人太多,皇上说一句,殿外的传唤官朝外喊一句,环水桥外的传唤官再喊一句。
谢凝站在烈日下,传唤官说的什么,她并没有听清。
但心里却清楚地知道一件事,她羽翼未丰,离复仇还有太远的路要走。
仅仅有钱是不够的,她要走到权力的中心,才有报仇的可能,否则,她就像现在这样,连见仇人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众人散去时,谢凝跌跌撞撞走回书院。
她的面色潮红,或许是因为暴晒,或许是因为心绪难平。
当她走回广业堂,看见大家正襟危坐,苏博士亦坐在下首,疑惑间,猛然抬头,却见一抹明黄坐在主位,正拿着书卷看着她。
她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的血瞬间涌向脑子。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