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眠一只手搭在车窗上,在他看过来的时候扬了扬下巴,用口型说:“走?”
江子珩没再回头,背后的视线却仿佛带着温度,几乎要穿透衣服灼伤他的皮肤。
上了车,林眠立刻起步上路,从后视镜里能看到路边严煜的身形在飞速后退缩小,直至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最终消失不见。
江子珩蜷着手掌,在副驾上缓慢地深呼吸,他不敢当着林眠的面把这东西展示出来,怕林眠会马上暴起,也怕他自己会瞬间失态。
窗外夜色渐浓,一盏盏霓虹灯亮起来,江子珩整个人隐在黑暗中,静静望着旁边的车流。
他和林眠一直都很有默契,在这种时候,也同样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一直到车开到江子珩家楼下,他低头解安全带的时候,才听到林眠哑声问:“你不会和他重新在一起吧?”
他心里猛地一跳,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心虚:“没啊……怎么会。”
“嗯。”林眠别的什么都没说,像平常一样交代他,“早点休息。”
江子珩喏喏点头,带着这份心虚,三步两晃地跑进了楼里。
“回来啦,”江奕坐在沙发上看杂志,“跟朋友相处的怎么样?”
“谈生意不都是那样,”江子珩脱了外套挂在门口,“瞧您这话问的,还以为我在上学呢?”
“谈生意也得交几个真心朋友,不能全是酒肉朋友,不过以咱们的口碑,怕是有点难呐。”江奕摘了眼镜,靠在沙发上笑眯眯地看他,“手里握的什么?”
“啊?”江子珩从兜里摊开手向他展示,“没有,什么都没。”
“哦,”江奕探身去拿杂志,“我看错了。”
“那我洗澡去了,”江子珩脑门直冒汗,趿拉着鞋冲进卧室,“我洗完就睡了,您别老在客厅待着,回房间看吧。”
拿着睡衣进了卫生间,他又突然回头:“我妈今天怎么样?您今天能回屋睡么?”
“今天行了,”江奕慢悠悠翻过一页,“不跟你挤,自己铺床去吧。”
江子珩顶着毛巾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客厅里已经没人了,大灯也关掉了,只留下角落里的一个小夜灯照明。
他轻手轻脚摸回自己房间,轻轻把房门反锁,右手隔着丝绸睡衣按上兜里的小长方块。
他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大的反应,再次见到这个小东西的时候,居然是出乎预料的平静。
但下一秒随之而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落寞。
江子珩把那东西拿出来,就着卧室的灯光仔细端详,坐在了自己的书桌前。
印章整体都是暗红色的,棱角处不像他记忆里那么尖锐,像是经常被人摩挲,已经变成有些圆滑的钝角,四周的图案都还很清晰,像是被人涂过蜡,很细致地保养过。
他把印章倒放在桌上,印章底部两个清晰的,龙飞凤舞的大字就全然暴露出来。
江奕。
是他爸的印章。
那个消失了八年的印章,在今天又重新出现了。
他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如果这印章能出现的更早些,出现在八年前他爸被人指着鼻子骂的那场批斗大会上,说不定他会高兴一点。
或者更晚些,干脆这辈子都不要出现,让这件事一辈子埋在他心底,没有任何发芽的机会,他也会软弱地释然。
但偏偏就是在这种时候,在那个人手里,它又出现了。
江子珩拿了个玻璃杯,把印章扣在里面,他趴在桌上,透过玻璃杯的折角看着变形的印章,大概看了五六分钟,他心里边开始后知后觉地一阵阵难受。
刚吹干的头发软塌塌地垂在眼前,江子珩缓慢地直起腰拉开抽屉,打算把印章丢进去,让它从此彻底不见天日。
右边抽屉被塞的满满当当,他不想把印章挤在这里凑合,只好转向左边的抽屉。
左边的抽屉已经有很多年没打开过了,他对里面的东西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些东西会让他有点不太舒服。
上面还有把小锁,江子珩翻箱倒柜,最后在桌子角落的笔筒里找到了一个小亮片钥匙。
他一边开锁一边觉得自己有点好笑,当初把这抽屉锁起来,得是抱着多决绝的心态,现在他连里面放的什么东西都想不起来了。
小铜锁被摘下来放在桌上,江子珩拉开抽屉,一张略微陈旧的照片突兀地闯进他的视野里。
照片里的人,是他记忆中的严煜,和已经模糊了的自己。
江子珩愣了一瞬,书桌上的小台灯亮着暖黄的光线,缓缓流入打开了的抽屉里。
照片被橘黄色覆盖,岁月痕迹尤为深重。
江子珩轻轻把照片拿出来,指尖划过少年略显青涩的眉眼,此时此刻,记忆中的严煜终于重新出现在脑海里。
台灯旁摆着个小镜子,江子珩抬眼扫过去,不自觉地和照片里的自己对比起来。
他的下颚、鼻梁、眉骨,还有眼睛的弧度,较之照片里都清晰了不少,八年过去,他早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成年人。
那为什么看到严煜的时候,还会惊讶于他变了呢?
这么多年,他对严煜的印象居然一直停留在十八岁。
停留在那个躁动烦闷,又缠绵暧昧的湿热夏天。
江子珩深吸一口气,把照片放在桌上,左边的抽屉里还有一个黑色的笔记本,他同样拿出来,确定没什么别的东西以后,带着飞速跳动的心脏,慢慢翻开扉页。
第一页是几个大字:江子珩的日记本。
他小时候练过一点书法,后来在日常写字中逐渐发展出了自己的风格,现在再看起来,还是很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