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爽不情愿地自己站稳,手却不肯放开,又接着哭:“哥,父皇不要我。”
太子把他圆溜溜的脑袋搂在身前:“怎么会。父皇不是一直很疼爱你的么。”
朱爽大哭:“可是他抱九叔不抱我。”
太子哄他:“父皇明天就抱你了。”
朱爽半信半疑:“真的?”
太子用衣袖揩掉他的眼泪:“小爽乖,听哥哥说,父皇疼我们和疼九叔是一样的,只是他不说出来而已。所以千万不要怨父皇,也不要怨九叔,知不知道?”
朱爽傻傻点点头。
太子替他理了理衣服,“你知道就好。哥哥走了以后就没人照顾你了,你要好好听母后的话,孝顺母后……”
太子说着慢慢走远,朱爽大急:“哥!哥你要去哪里?不要走啊——”
太子微笑:“哥哥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朱爽伸手想拉他:“哥!带我一起走!”太子摇摇头:“哥哥只能一个人走,你不可以跟来的。听话,回去——”
朱爽再次嚎啕大哭:“哥!不要走啊!不要丢下小爽一个啊!哥——哥——”
太子转身便走。转眼间消失不见。
朱爽大喊一声:“哥——”
睁眼,周围仍旧是一片黑暗。然而随即有细碎的响声朝他靠近,刘鹤的声音适时响起:“皇上?”
朱爽有气无力地吩咐:“下去吧。没事。”
寝殿内又恢复了彻底的平静。朱爽瘫在床上,只能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他慢慢平静下来。他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事实上,先帝待他相当不错,至少从来都没有像梦中那样不理他。梦里看到的一切更像是他小时候心里的感觉,无论先帝怎么疼他,他都认为先帝对朱云礼更偏心。
他决定不再想这件事。然而那个温和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绕个不停。他在被子里抱成一团,忽然记起:今天是先太子朱鸿的忌辰。
先太子朱鸿,乾元三十二年生,熙宁十四年死,享年十六岁。通诗书,擅骑射,博闻强识,有德有量,人皆称颂。
完美得像天上的一轮满月。
朱爽已经想不起朱鸿的样子了。刚才的梦里明明那么清楚的,现在却又变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朱爽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掀被子爬了起来。
外面当值的太监们耳朵灵敏得很。刘鹤再次悄无声息地走到近前:“皇上可是要起身了?”朱爽点点头,“去把那身新做的衣服拿来。朕要出去走走。”
新做的衣服,就是特地做来练功时穿的那套。朱爽由刘鹤伺候着换上了,匆匆洗漱过就出了门。此时天色还是漆黑一片,宫里各处院门都还没打开。侍卫们只得提了灯笼在前面一路小跑,朱爽往哪个方向走,便赶紧开前面的门。偏偏朱爽就跟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开始的时候还只是气喘吁吁地大步走,到后来索性一路小跑起来。刘鹤领着一班小太监跟在后面,渐渐地被抛下了,着急起来:“皇上!皇上慢些!皇上!”
他越喊,朱爽就跑得越快。跑了半天,总算找着了方向,往东南一角直冲。刘鹤吊着一口气跟在后面,断断续续喊:“快……快去开……东……东宫……”
侍卫们到底身体强健些,听了这话便往前一路赶。朱爽总算是顺顺当当进了东宫的门,刘鹤累得扶在门柱上喘息:“皇……皇上……”
朱爽停下来:“你们就在后面候着吧。”说完又接着跑。也不往住人的正殿去,却是往北边的练功场跑。宋国向来要君主文武兼修,东宫里有一大片练功场专门给储君习武用。朱爽总算是找到了一处开阔的地方,撒开两腿不要命地跑起来。天边渐渐透出些光,在一片黑暗之中,仿佛是要接引人到那极乐世界去。朱爽抬头看天,想起当年的事来。
朱爽十岁的时候体重已经有些失控,他自己也懊恼得很,便问朱鸿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自己瘦下来。朱鸿说:“你看到那边那个练功场没有?你每天绕着它跑十圈就可以了。”
到底是小孩子,只跑了两圈就把这事抛在脑后。
这早朱爽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口气跑了二十圈。
然后他停了下来,弯着腰,捂着胸口,一步步慢慢走回寝宫去。天还没亮透,正好是上朝的时候。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浸得湿透。他匆匆洗了个澡,换上龙袍去上朝。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在练功场上刚跑完的时候累得要断气;现在缓过一口气来,却又觉得身体变轻了许多,脑子也清醒了。深吸一口气,身体里似乎有一股积沉了多年的浊气被晨风荡涤干净了,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慢慢变化。
下面百官山呼万岁,朱云翼也在其中。朱云礼却没有来。朱爽翘起嘴唇冷笑。
朱爽朗声叫他们起来,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朱爽自己也吓了一跳。他的声音一直是含糊不清的一团,连他自己听了都想睡觉,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发出那么清楚的声音。
心里有点窃喜。他故意又深吸一口气,大声说:“皇叔请坐。”
朱云翼诧异地看着他,缓缓坐下去。“谢皇上。”
朱爽看看右边空荡荡的椅子:“怎么九叔没来么?”
朱云翼意味深长地说:“他昨夜旧疾复发,今早起不来了,还未来的及向皇上告假。”
起不来……朱爽手指在龙椅上抓得发白。朱云翼这简直是在宣告朱云礼的所有权!
朱爽偏头对身后的刘鹤说:“叫赵太医去一趟康王府,让他给永王爷诊一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