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丽芳转而笑道:“组长对上海更熟吧,不是一毕业就在上海吗?”
周遇平淡道:“不熟。”
“他在上海还不是天天上班,去过的地方都是我推荐的,你问他还不如问我。”陈茉终于还是说了特别低级的话,她鄙视自己。
被迫变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那种人,这种感觉更是讨厌无比。
“茉姐你也在上海待过吗?”
“没有,就是去玩过。”
饭吃到尾声,大领导非要大展亲切形象,一桌一桌的挨个敬酒,还要笑容满面地慰问家属,感谢他们的体谅和理解,内宣的人扛着相机在旁边拍,阵势怪吓人的。
选这桌的人都是不想敬酒不想上镜头的,默契地快速解散,十几分钟内一桌人全跑空了。
周遇和陈茉商量说:“易丽芳住我们隔壁小区,我们把她一起带上吧,行吗?”
“当然了!”陈茉说,“小姑娘晚上一个人回去多不安全,我们送一下,你还是人家领导,得负责。”
周遇笑了起来,戳破陈茉的醋意:“小组长算什么领导。”
“怎么不算,人家一口一个组长!”
像是应着陈茉这句酸溜溜的话,易丽芳还真喊了一声,周遇走过去跟她说了什么,然后带着一起过来了,饱满的脸庞在霓虹夜色下闪闪发亮,陈茉看着他们走在一起,愣愣地想,两年前她自己也是这样的吧。
灿烂、美好,生机勃勃,对什么都感兴趣,也什么都不怕。
不过是两年多而已,她就已经变得疲惫多疑,心事重重,烦恼的负能量多过了天马行空的想法,没有那么有趣了。
年龄的增长没有让许多问题随着时间迎刃而解,反而越发压缩成了一团,沉甸甸地按低了肩椎,陈茉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绵延不断,潜移默化的发生着。
但是周遇没怎么变,一直是这样沉静而淡然,周遇帮易丽芳拉开车门,然后又来牵陈茉的手,关好副驾的车门,他绕到另一边去开车,然后提醒道:“后排也要系一下安全带。”
易丽芳笑吟吟地道谢:“好哦。”
周遇有些习惯性照顾人的小动作,比如送人上车的时候用手背垫住车门,以免磕到头顶,又比如吃饭时帮邻座留意杯子摆放的位置,以免酒水泼洒出来,对所有人都很温和,考虑得很周全。
和周遇相处是很容易的事,就算留不下什么过多的好感,但总之很难生出强烈的厌恶,周遇见过陈茉那么多朋友,没有人特意表示过不喜欢他,最多就是说——没什么存在感。
像白开水一样,没什么存在感,所以陈茉一直都很放心的把周遇介绍进自己所有的朋友圈子,他和大家在一起玩,融合的很好。
陈茉因此很高兴,因为周遇自己的朋友不多,联系的也不频繁,偶尔打电话,而且都不在江城,陈茉不想让周遇的社交关系只有自己。
在这种关系里面,陈茉自己是主体,周遇是客体,朋友们围绕着陈茉,然后才是跟着陈茉一起出现的周遇,但是今天并不一样。
陈茉坐在周遇身边,周围是周遇的同事,搭话的是周遇的下属,一直叫着组长组长,而陈茉呢?只是“组长的女朋友”。
如果理性和感性之间有一个阀门——当然没有那种东西,但是现在假设是有的,那么陈茉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这个阀门的警示灯正在发红亮起,处在崩溃边缘,她很想克制住自己,甚至打开车窗透气。
冷风灌进来,吹在脸上刺痛,陈茉的长发飘起,周遇在驾驶位点击按钮关上:“你这样吹要感冒的。”
陈茉说:“哦。”
“要是不舒服,我把换气打开。”
“不用。”
易丽芳单独坐在后座玩手机,一点都没有关心前座的动静,他们两个人都显得如此正常,毫无问题,所以陈茉对自己说,不要做一个无理取闹的人。
这是公司给周遇的机会,他每年都在江城,今年换成上海是因为要参加博览会和培训,易丽芳会和他一起去,是因为易丽芳是新人,新人应该得到照顾,女孩子也是,所以他们……不,他应该主动提出送她回家,这没有问题。
这没有问题,陈茉。
如果你感到了不舒服,那么是你的问题,不是他们的问题。
陈茉轻轻吸了一口气,对自己重复了一遍,这没有问题。
陈茉忙着给自己做心理暗示,没注意到纠结的情绪已经毫不掩饰地浮在了脸上,易丽芳已经下车了,甜甜地道了谢,挥挥手转身进了小区大门,陈茉注视着她的背影消失。
周遇通过车内后视镜看了陈茉一眼:“怎么了?”
陈茉收回视线:“没怎么。”
“茉茉,你今天晚上话特别少。”
“真没怎么,只是想到你要出差去了,有点舍不得,我们还没有分开过那么久呢。”
“嗯……”周遇刻意逗她,笑道,“不把分手那段时间算上吗?”
陈茉却没有跟着笑,也没有接话,默默下了车,看着周遇锁车,冷不防突然开口。
“所以……你那天也是在送她回家吗?”
她没有指明是哪一天,不过周遇当然知道陈茉问的是哪一天,他收起开玩笑的语气和神色,认真解释道:“那天一起加班。”
“我好像觉得,人家对你有点好感。”陈茉谨慎地选择用词,“错觉吗?”
周遇平淡地回答:“那时候可能是吧,但是我已经拒绝过了。”
陈茉惊呆了,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回答。
“什么时候?”
“就是那天。”
周遇说完摁下电梯,陈茉的大脑彻底宕机。
陈茉在周遇关上房门后完成了重启,但启动的很不顺畅,某个想法是没有前因后果突然跳进脑子里的,她没有经过思考和咀嚼,忍不住直接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