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方喝瞭几杯,倒觉越喝越清醒,觉得裴晗这酒颇是不管用,陪著她喝的裴晗倒是已然喝得双颊通红瞭。想来是在她来前便喝瞭不少,如今酒意上头,刚刚发出来。
他醉酒时坐得仍旧板正,隻有眼神有些疏离飘渺,双颊红瞭,却倒比平素还冷淡些的模样。
薑殷心道原来这酒后劲大,她生怕醉倒在半路,一时竟不敢趁著头脑清明离开瞭,隻继续坐著。
喝闷酒煞是没味,她想同裴晗说些什麽,却又觉得两人无话可说。
原来隻是窥破瞭一层真相,两个人便可以瞬间从酒逢知己千杯少转为话不投机半句多的。
原来的风月情事自是不愿再提,话到嘴边出口的仍旧是正事:“待我料理完傢中的事,打算去一趟凉州。人生苦短,也该做一次乱臣贼子,我去夺来西蛮五万雄兵,也反他一回试试。”
薑殷说著又自言自语道:“我好容易入瞭宫去见他,费瞭如此多神,说的那都是性命换来的肺腑之言,他竟全然不听?当真可气。”
裴晗没听清后面这句,却忽然笑瞭,说到:“你既想做便去做吧,我信你的。其实我一向觉得这许多事上你都胜过我,隻是少瞭些运数。”
“运数?哈哈哈!”薑殷仰头大笑,“运数算是什麽东西。凭它?困不住我。”
裴晗瞧著她,眼光裡有莫名的东西。
“我同你一道去,行麽?”他忽尔小心翼翼道,仿佛生怕薑殷拒绝他似的。
薑殷抬眼问道:“你这种时候同我去凉州,不怕圣上捉住这把柄,说宁王晋王结党谋逆,其心可诛麽?”
裴晗眼底有无所谓的淡漠:“怕什麽,指挥使不过几日就到凛川瞭,且让他们斗去。若你决定瞭,我便向宁王去信,他必定全力支持我们,届时有瞭宁王军队做持,咱们也多几成把握。另外,我这辈子还没见过晋王,即便我去瞭,隻要不蠢到报上自己大名,料他也认不出我。”
鬼使神差的,薑殷点点头,似是同意瞭。
两人皆是半醉,话慢慢都多起来,畅谈起从凉州到阙京的夺权谋略、行军兵法,竟都对彼此刮目相看起来,一同做起瞭坐拥江山的美梦——这辈子的胡话都说完瞭,也不曾提起前世。
那仿佛一个禁区,倘若不察间触及,这精心搭建的和平假象便会瞬间分崩离析。
何似清歌倚桃李,一炉沉水醉红灯。
薑殷喝得酩酊大醉,全然忘瞭答允夫人早日归府的诺言,更是把什麽元宵灯会抛到瞭九霄云外,唤那美貌侍女进来添瞭十馀回酒盏,又痛饮五杯醒酒汤,入夜时方才出瞭畅春园。
雪已停瞭,行在街头吹瞭一肚子西北风,薑殷瞬间清醒瞭许多。
回到府上,一片寂静,想必于阿曼终究没等到她,还是自行去瞭京郊修濮堂,屋外隻有部分守宅的下人,以及一并服侍她的婢子在府门附近等著,见薑殷终于回来,青罗替薑殷掌灯,向屋内行去。
一边说著一边嘱咐道:“夫人等不及你回来,先行往修濮堂去瞭,说若你回来不累,明日再叫瞭车一并前去便是。隻是过瞭十五算来也是你回亭山的日子,若是忙著回去拜见师父,就也不必再去瞭,叫你自个儿多保重。”
薑殷点著头,又敲著自己脑袋心道喝酒误事。
行至院外廊前,由于薑殷没在,灯笼也都没给点上,院内是一色的漆黑。
薑殷凑近瞭一看,才发现柔勉竟然一个人坐在那儿。
没有点灯,全然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便静静坐在那漆黑内,仿佛也要同夜色融为一体般。
她身著月白睡裙,长及曳地,细腰以云带约束,外罩薄绒长衫,臂上挽迤著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月光下流光浮动,煞是夺目。
她仿佛早些时候上瞭妆,已给掉瞭大半,如今脸上大半未施粉黛,乌黑秀发滑落肩头,略略显出憔悴疲累之色,却依旧清新动人。
“怎麽坐在这儿?也不怕吹风著瞭凉。”薑殷皱著眉头,忙把她拉起来。
谁知扯瞭两下没扯动,她仍旧坐在那裡,破天荒生瞭场惊天动地的闷气。
她不肯说话又不肯做手势,薑殷也不好离瞭她,从青罗手中拿来灯笼,打发身后跟著的都去休息,睡觉、打牌亦或是出门逛逛,都尽随便他们的。她自己便贴著柔勉坐下来,轻声道:“怎麽啦,不说话瞭。”
柔勉见她软声说话,到底硬不下心来,回头打手势道:“你不是说今晚咱们看灯?我等瞭好久你都没回来,你做什麽去瞭?”
“我去见一个故人,顺道吃瞭两口酒,就误瞭时辰,”薑殷真有些歉意,缓缓说道,“抱歉,阿勉,这灯会来年必然给你补上。”
柔勉乖巧点点头,又问:“早些时候夫人寻你来著,隻是你没在,如今回来瞭,可也要去京郊宅子那边去管事麽?”
“不瞭,人都死瞭,我去也是无用,听闻荣妹妹跟去瞭,她做事情稳妥,我放心的,”薑殷道,忽的想起什麽,又问:“她听闻这噩耗,难过得紧麽?”
柔勉:“难过的,哭瞭好一会呢,但出门时瞧著也还好,隻红瞭眼眶。吕姨娘平素虽偏袒文哥儿不待见她,但到底是亲娘,说不难过是假的。”
“那倒好。”薑殷点点头,这事情便揭过瞭不提。
她又想起自己既然打算出门,薑子敬也不必再睡瞭,于是问:“父亲那边,药还没停麽?”
“还没呢,当初是你听著大夫的医嘱,是以你不说停药,他们也照常喂著。”柔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