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昭肝胆,何憾于天?何怨于人!”
下一秒,她左手翻出另一把折钢匕首,没有丝毫犹豫地刺入颈脉,再横一刀切开喉管,鲜血喷涌而出,她原本白玉般的颈间已是模糊一片。
恍惚中她仿佛看见裴晗被护驾的侍卫横拦在外,奋力往她这处抢身,嘶吼道:“阿殷!”
那声音仿佛沉哀大痛,这时薑殷唇角浮上一丝浅淡笑意,有如悲凉,有如讥讽,喃喃笑道:“裴晗啊……”
接著,她终于脱力,直直从高台上坠落下去。
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忽然想起少年时,枕上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那人眉眼深深,仿佛天地间就装得下她一个人瞭。
又仿佛是另一个阙京春日,她盯著眼前人喜悦眉目于窗边凄然,淡声道:“我的骸骨,想葬回亭山。”
她是早春流景下即融的冰雪,是惨淡月光下的枯枝,挣扎著血淋淋撕裂自己,却怎麽也逃不开腐败的命运。
咸定三年,太子妾薑殷于金陵台刺天子,败,引匕自刭,太子晗从之,殉于阙京金陵台,日暴雨如瀑。
年节刚过,正值春末,漫天飘著的杨花都落到瞭薑府内。
午后,薑殷靠在院内金丝楠木的软塌上小眠,面上覆瞭一方梨花秀帕,眉黛夺将芙蓉色,清风明月好时光。她仿佛做瞭一场疲乏至极的梦,颈侧疼痛良久未息,仍旧钻心刻骨。
她是被门廊处一阵细语吵醒的。
“殷姑娘可醒瞭?赶车的可天刚破晓的就来瞭,等瞭大半日的,搁著府门口喊喊叫叫的,再晚赶路可不方便瞭。”
是赵妈妈的声音。这可是怎麽一回事,我不见赵妈妈也多年瞭,今儿竟梦见瞭她,薑殷想。
又是一阵细缓的步音行至薑殷身侧,一隻软软的小手轻轻拍她的肩膀。
薑殷缓缓睁眼,院内景象依稀映入眼帘。这竟是她的闺房院落,柳庭风静、枯木逢春,再清晰真实不过瞭。
“这可也太真瞭!”她喃喃叹道。
她一时贪看,伸手去接那絮絮杨花,隻觉仿佛刚才还在风雨欲来的金陵台,刺目的鲜红转而成瞭温暖舒适的院落,这美梦未免有些太好,一时不愿醒来。
她缓缓转头,看见还呆站在身侧的人,便是方才拍她起床的姑娘。这小姑娘身量未足,生得尖下巴尖鼻子,清丽可怜的模样,一双水淋淋的黑眼睛,穿一式青色衣裙。见薑殷瞧自己,想是笑她贪睡,乐瞭,这般一笑,衬得她眉目灵动温软。
然而隻这一看,薑殷却似被电打瞭一般当场定在原处,双眸急遽缩紧,继而忽然坐起,牢牢拉住眼前人胳膊,道:“阿勉?”
她还活著?绝不可能,心念飞转,她几近生把自己的脖颈割断,断无活路。那麽眼前究竟是什麽?幻象麽?
思及此,她抬手重重往软塌扶手上一磕,她没有收力,鲜血立时从掌上落下,殷红夺目。
柔勉显然被吓懵瞭,重重抽瞭一口气,抢过她的手双手捧著看,又转头要去拿止血药物,却被薑殷一手捞住。
她仿佛想再说些什麽,但话未出口,两行清泪便落瞭下来,她哽咽难言,隻看著柔勉脸庞。
这是她的阿勉,她自小带大、如珠似玉般爱护的养妹。
而她早就死于淳定三年的寒冬。
薑殷仿佛感觉到凉水顺著后脑勺一滴一滴爬上来。
这时她才真正感觉到惊悚。
又见前夫
传来柔勉的死讯时,薑殷枯坐于西州房内哭得肝肠寸断,三日滴水未进,晋王派人给她硬灌食水才救回她几分精神。
她悼念柔勉多年,如今活生生站在眼前,她当真不知是喜是悲,隻垂泪瞧她。然而越瞧越是疑惑,眼前人显然年岁不对,看著更小些,还未长出生死长别时清瘦温婉的模样。
柔勉犹自惊疑著,抢过被攥在薑殷手中的双手打手势道:“姐姐究竟怎麽瞭?可是魇著瞭麽?”
柔勉向来不会说谎的,薑殷心中陡然冒出一个从未想过的答案。她醒得透彻,坐瞭起来,面色波澜骤定,平心静气问道:“我有些睡迷糊瞭,阿勉,你喊我是所为何事?”
柔勉看著似乎平静瞭些许,手势也打得慢瞭些:“今日是回亭山的日子,姐姐贪睡,车马已候瞭许久瞭。”
“原来如此。”薑殷点头。贸然问年份必然引人起疑,虽然小小可信,但她一向胆小,她得寻个由头不著痕迹地问才行:“我有些迷糊瞭,方才梦见母亲,你替我算算,倘若母亲还在世,今年该岁数几何瞭?”
柔勉掐指算瞭一会儿,答道:“现下是淳定元年,夫人若还在,也该三十有七瞭。”
“好。阿勉,你喊青罗来替我更衣吧,我们即刻就出发。”薑殷合上双眼,强作镇定,支走瞭柔勉。
淳定元年?宁王未曾夺位,薑府未曾灭族,她还是薑傢的大小姐。那些凉州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阙京的波云诡谲、痛彻心扉都还未曾发生。前尘往事仿佛一场混乱的旧梦,她一时分辨不清到底是否发生过。
日头仿若一隻倦鸟,静静穿过错杂廊簷,薄薄落著。她奔至宝相花镜前,自己的面容依稀如旧,没有在东宫时的憔悴枯藁。廊前挂著那隻阔别多年的芙蓉玉佩,她伸手抚上如今平坦的小腹。
她竟重生瞭。
薑殷师从亭山浮月阁,这日刚在薑府过完年,是回亭山的日子。浮月阁不许她携婢子上山,于是她遣散瞭薑府的奴仆,隻带瞭柔勉坐上等候多时的马车。
车颠簸得厉害,薑殷很习惯这样的颠簸,再嘈杂也能安然睡去,柔勉却很受不瞭,早饭午饭一并吐瞭出来,于是薑殷搂著她靠在自己膝间,自己靠著小窗吹风看景物。三日行程,除却颠簸得腿疼外没什麽罕事,她们到瞭亭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