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晗心平静气地劝说:“你既要去见晋王,用的还是太子暄未婚妻的身份,总得带个人撑撑场面,阿眉是我看著长大的,一直乖巧伶俐,你留在身边吧。”
薑殷一合眼,脑海裡全是头次见到阿眉的场景,那日风和气清,阿眉也是如今日一般站在自己身前,大眼睛荡著湖光,总爱说讨喜的话哄自己开心。
她并没察觉自己默默瞭许久,再回过神来便已是默许瞭。隻是方才要见一行裴晗带来随从的心力已耗瞭个干净,换瞭几个疲乏的人连带著阿眉上马车坐著,自己随意上瞭匹马,由著裴晗跟在身后,继续行路。
裴晗又是扣上瞭那铜面具,给薑殷也递上来一副,薑殷随手接来扣在脸上。
她出门时是按著小姐的服饰装扮的,早晨还由著柔勉玩,扎瞭个花裡胡哨的发型,插瞭两支步瑶,此刻马上晃荡得她难受,皱瞭皱眉,给拔瞭下来,随手从马车窗上扔瞭进去。
她又拔瞭那把总带在头上的玉簪咬在嘴裡,随手将长发一束,接来柔勉递来的黑手套,将宽袍大袖一挽一扎,缎面秀衣扎得颇硬朗,裴晗赞瞭句:“你这麽扮著,倒很潇洒。”
薑殷不理会他,走马上前去瞭。
若要去斩那狼王,平素操练捡起来功夫是必不可少的,此刻先多骑几日马也算得一个预备活动。
她虽有些心焦,脸上却不表现出来,隻是催著马匹走得也快,总比大部队行得快许多。
裴晗怕她走太远,总不远不近跟在身后,仿佛扯不断的袖子,亦或是淋淋漓漓的细雨,教薑殷心上不舒服,仿佛总被一下一下轻轻挠著。
薑殷这小姐身躯细皮嫩肉,虽然长年习武,但到底从前并没真下苦功夫,山上练的又是自身的功夫,并没太多走马的机会,当日大腿便给磨得破瞭皮,便是生疼也得忍著,隻是不好再骑得那般快。
入夜后一行人总会寻著客栈休息,薑殷总晚睡早起在客栈旁操练功夫,为著不吵醒身侧的人,也总叫单独一间房。
行路这些日子眼见著身边景色逐渐枯黄,逐步远离瞭大齐的繁华烟云,步入瞭凉州地界。
薑殷总一个人闷著,反倒阿眉和柔勉两人混得熟稔瞭不少,阿眉性子活泼,总说笑话逗柔勉笑,隻可惜她还看不懂手势,柔勉想说什麽全凭她猜。
裴晗虽说似乎总在身边,却又仿佛并没什麽存在感,隻一如既往跟在身后,偶然上来搭两句话,统共合起来,还没醉酒那日说得一半多。
没瞭酒意助兴,两人再也是无话可谈,愈发临近晋王居所,薑殷心下也紧绷起来,话愈发少。
因著晚上总睡不好勤奋操练,她脸颊一点点瘦下去,身上也多瞭劲瘦轻盈的模样,终日扎著男式的发髻,显得英俊潇洒起来,偶然路边行过挽著手的妙龄少女,不由得也会为她侧目。
临行前阿勉担心行路不好总停步修正、打理发型衣饰,于是剪瞭齐耳短发,然而她头发长得快,在她浓黑发丝长及肩侧时,也终于见到瞭晋王府邸。
这日他们歇在瞭晋王府邸外,明月高悬,薑殷睡不著觉,跑到屋顶来看月亮。
她在凉州住瞭三年,此刻这裡的街头巷尾,甚至气味感受都与多年前如出一辙,刹那间,她竟分不清今夕何夕瞭。
跑上屋顶看月亮这习惯她想不起来是什麽时候养成的,似乎是在晋王手下受折磨时练成的。她那时总想著傢裡如何,又期盼著裴晗听闻瞭她不在亭山的消息能来接她。
她总想偷偷送信出去,无奈晋王看得紧,唯有一件默许的事,便是在即便知晓她夜裡跑出来后,也依旧任由她如此。
凉州的月亮格外圆,晚风总夹杂著尘土沙砾的气息,初初到来时薑殷总干得流血,嘴唇皲裂,总有干裂血痂,话也不敢多说。
柔甲中许多年龄相仿的姑娘,大多冷漠不多话,又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薑殷一个外人突然入内,又日日这般闷闷的,她们也就愈发不搭理她。
再回想起那段日子,薑殷委实是过得很辛苦。
背著这辈子不曾受过的伤痛,整日孤傢寡人独来独往,被拐离傢乡。
然而此刻再次看见凉州的月亮,分明和阙京的月亮、亭山的月亮都没什麽分别,她却莫名觉得心下旷然明朗。
沐浴著多年前赖以生存的月色,仿佛苦痛也少许多。
她告诉自己,这次仿佛与上回的行迹相似,却到底是全然不同的。
薑傢上下给她安顿得很好,倘若能听她嘱咐,必然能躲过此劫,隻是若不听她所言,所得一切也隻能说是咎由自取,阿勉她留在身侧,必然拼命去护,不必担忧。
即便是裴晗,此刻也在目光所及之处,待她也不错。
未曾察觉之时,身后忽然多瞭个身影。
薑殷不必回头也能察觉出熟悉的步音,她没发话,不想打破这难得的静谧。
到底是裴晗率先没能忍住,开瞭口:“阿殷,睡不著麽?”
裴晗身上配瞭剑,那剑曾斩瞭不少性命,然而此刻薑殷并没闻见血腥气,却隻闻到一股很熟悉的气息。
是冷铁裹瞭剑气,百丈霜寒化为清明凉雨,她莫名觉得遍身清冷,仿佛巍巍离宫暮鼓晨钟,青灰暮色挟著雨,佛风拂动宝塔银铃,屋顶上吹著旷远的风。
她心裡泛起瞭涟漪,仿佛有些死去的东西苏醒瞭。
她忽然问瞭句莫名的话:“你从前,来瞧过我麽?”
房簷望月
裴晗没想到她会这般问,骤然愣住瞭。
他脑海裡霎时间闪过许多混乱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