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布一直在用心观察着南北的局势,他心里明白,北边安多,兄弟几个尔虞我诈,老百姓民不聊生。再看南边藏区,稳定有序,欣欣向荣,况且他的手下均在当地娶妻成家,逐渐融入社会。近个时期,因风闻大公子离藏,大家都担心下一步会不会……此刻,图布听到五世达赖恳切挽留,激动地跪拜感谢:“佛爷,当初老汗王在当雄屯兵是为了防范来自北边的意外状况,我代表弟兄们誓,用生命扞卫藏北大门的安全。”
后来,图布和他的弟兄们果然实践了诺言。
“图布啦,起来说话。我再交给你一个任务,以后如果有藏兵北上侵扰,你们就关上北大门把他阻拦住,总之是友好交往,各安其境。”
这一席话更使图布感佩不已,望着佛爷推心置腑的目光,他鼓鼓勇气,说:“佛爷,说一句轮不到在下操心的事,大公子恐在安多难以立足。”
五世达赖心里一惊。
图布接着说:“此事现在也难以细讲,只是在下的揣测,但愿不是这样。”
分手时,五世达赖委任图布为当雄民兵队长,让他回去后将队伍编制、训练、武器、给养等拟定个计划再细商。
其实,当黄教登上这片高原的政治舞台后,五世达赖早就现府库空空如也,他们马上面临财政危机。没有经济基础和军事实力来支持,统一的政权将难以维持。之前他着重处理经济这一块,在军事方面有固始汗,现在固始汗逝世,是他自己组建基本军事力量的时候了。这也是他叫图布回来的原因。
作为一个农牧业社会,土地和牧场的占有形式决定着利益的流向。以往,藏区的土地占有形式大致有四种:1、贵族、庄园主、牧场主占有;2、寺院占有;3、西藏地方政府占有;4、农民个体占有。以前二者为主,其中第二种主要是指掌权教派属下的大寺院,第一种主要是指掌权教派大寺院的大施主,即依附的大贵族、大庄园主、大牧场主,第三种数量较少,且多为前二者的变相占有,第四种虽有一定数量,但徭役繁重,总体实力不强。
当初,小藏巴汗被抓,噶举派倒台后,其经济支持也基本丧失。五世达赖和固始汗商议后,决定抓住这个百年不遇的机会,对传统的土地占有形式作一番根本性的变动。主要原则是这样的:1、西藏进入和平时期,寺院没有必要继续占有土地牧场以从事经济活动;2、为减轻民众负担,实行僧人定员制;3、不经批准不得新建寺庙,由第巴府根据寺院名额拨付粮油及僧人培训、举办法事等开销。主要寺庙僧人定员如下:哲蚌寺77oo;色拉寺55oo;甘丹寺33oo;扎什伦布寺38oo;其他教派主寺如萨迦寺、止贡提寺、楚布寺、敏珠林寺等,定额为5oo。扎寺及其属寺的供奉由班禅喇嘛辖下几个县自行解决。
固始汗则以军政在握的胜利者身份宣布,西藏的全部收入奉献五世达赖以作供养,这为实行上述变革奠定了法理依据。但设想一提出,即遇到来自包括格鲁在内各教派的巨大阻力,故该法令一直未正式公布。五世达赖从京城回来后,二人再次商议此事,决心挟两颗金印之威公布推行。
公告明确规定:1、没收噶举派的土地牧场一律收归政府名下;2、原先被占用的政府土地牧场一律退还;3、藏区各教派所有寺庙的土地牧场上交;4、以上生产资料的使用由五世达赖委托第巴府统一支配;5、凡是租种上述土地的农民继续租种,地赋上交政府,头一年数额不变,以后可视情况调整,不再使用“属民”称呼,负担的差役由政府统一下派。牧区情况另作安排。
曾几何时,面对没收的大量土地草场,黄教中不乏有人视为可以自由享用的教派斗争的胜利成果,为战胜小藏巴汗出过力的地方势力也在盘算该从中得到多少赏赐。公告一出,这些人大失所望,抵触情绪可想而知。布告犹如一枚深水炸弹,水面浪花不大,水下已经鼎沸。反对的不敢表达,满意的不敢行动,所有人都在观望,都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总结历史上西藏社会动荡不断的原因,五世达赖现,这些问题的背后实际是各地方势力之间的吞并攘夺,但却无一不是打出某某教派的旗号,标榜自己,骗取民心。因此,变动土地牧场占有形式的法令,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削弱地方势力,也包括异化为地方势力代表的寺院。
教派关系是一个重要而敏感的方面,五世达赖提出并长期秉持“教派平等、互相请益”的方针。在政治上,他根据西藏的特点,逐步建立起格鲁派占绝对优势,以三大寺为权力核心,以达赖喇嘛为最高脑的政教合一权力体系。在清王朝支持下,在帝国主义侵入之前,这个权力体系稳定运转了2oo多年。
丹增多吉返回安多后,正值新年临近,于是兴致冲冲召集众兄弟聚会叙谈。酒过三巡,老七话了:“大哥,你放着好好的藏王不做,跑回来同兄弟们争这点儿草场干什么?”其他兄弟们都放下酒杯看着丹增。
老七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实在大出丹增多吉的意料,他扫了一眼,那几个兄弟一张张虚情假意的面孔透着冷淡甚至是厌恶的表情,他似乎听到每个人都在重复着说:“还回来干什么?还回来干什么?还回来……”
他颤抖着站起来,说:“弟兄们,父王怎么说的,难道忘了吗?今天算你老七喝酒喝多了说出这种糊涂话,我们万不可坏了父王的一世英名啊。”
众人告辞后,丹增和察汗丹津又聊了一会儿。
“老二,没想到众弟兄会变得如此……唉!”
“汉人有句话:士别三日当怎样?何况大哥与兄弟们分别了十年。刚才会议上说你和十弟回到自己领地,你没看见老三和老七那个脸色?”
“我们回来不是理所当然吗?”
“人心不足呀。按说这些年他二人经营你们的牧场,白得许多利,可吃惯了,不愿意再吐出来啦。大哥呀,你得有个精神准备,往后麻烦少不了。”
丹增开始不信,觉得管不了别人,自己和十弟在自家领地上安份过日子还不行吗?可问题没那么简单,烦恼一个接一个:划界时领地被缩小、分到的多是贫瘠草场、拨归的人畜不足数,时常生牛羊丢失的情况,甚至生争斗……他明白这是有人在挤兑他,就拼死命支撑着,苦撑了三年后,他才意识到这片土地再无他立足之处了。只好带着三年前从拉萨带过来的家当,打马离开。
“大哥,咱们去哪里?”多尔济问。这位十弟才十五岁,长方形面孔,双目机敏有神,浓密的眉毛直插鬓角。三年的磨难使他早熟、沉稳、有胆量,而那个和他同岁的侄子——丹增的儿子,却显得头脑简单一些。
丹增茫然四顾,仰天长啸。深秋的寒风,吹着口哨,打着旋儿,无情地扫过这群走投无路的落魄之人。
“大哥,还回西藏吧,求求佛爷收下我们。”
半响,丹增拍了拍小弟仍嫌单薄的肩膀,无奈的点点头。于是,三年后,丹增多吉带着家眷、随从一百多人,停在唐古拉山口,派人带着亲笔信赶往拉萨。
五世达赖看过信后递给索南:“索南呀,你看该如何?”
索南笑说:“佛爷慈悲,小僧猜定会收留大公子。”
“不是收留,益西呀,你去山口,对大公子要象迎请贵客一样。索南啊,你派人将原来的汗王府好好整修一下。”
益西退下后,索南低声说:“大公子此番来藏,不管怎么说,与过去身份不同了,那方金印已留之无用,可否请他交出?”
“第巴不愧精细之人,按说那方金印已失去效力,大公子主动交出最好,若留着,万不可向人家索要,况大公子是有难来投。”
“只怕日后会出现今天料不到的麻烦。”
“凡事因因果果,不可强求,随缘吧。”
丹增到拉萨的那天,老远望见佛爷出宫迎接,他滚鞍下马,哭奔前来,正要跪拜,被五世达赖一把扶住:“大公子平安就好,世法无常,人难尽意,什么也无须再说,就跟过去一样,只管安心住下便是。”
在洗尘宴上,索南宣布:“佛爷向大公子赠奉‘达延汗’尊号,重开汗府。”敬酒时,索南又言道:“佛爷讲大公子对藏土有恩德,是贵客,既称汗王,理应布告周知,文字已拟好,只待金印双钤。”
“丹增承蒙佛爷收留,感恩不尽,名号不名号的算了吧,布告出去怕是会贻笑大方。”
五世达赖在一旁向索南使个眼色,索南赶紧说:“名号还是要的,总要有个堂堂正正的身份吧,这也是给安多那几个忘恩负义之人看的,布告之举嘛,大公子既不情愿也就罢了。”
五世达赖不由心想:“这颗印离藏三载又返回,不知是与谁的缘分未尽。”
丹增在汗王府住下后,生活自不用愁,重大活动也常受邀参加,只是心情郁郁,兀自闷长叹,几年下来,身形消瘦,时感胸部不适。五世达赖得知后,亲去汗王府探望,并为其把脉诊断:“汗王身体各部无大碍,只是心区存有积液,医书上称为心水病,系忧伤过度导致,只要调整好情绪,积液自会消退。”接着又多方劝慰,丹增只是默默点点头。
两年后,丹增患病身亡。五世达赖得知大吃一惊,等赶到王府时,家人因不及赶制树棺,已将遗体装殓于一长柜中。五世达赖诵往生咒绕柜九周,做了一场法事,因天气炎热,匆匆葬了,终年52岁。丹增唯一的儿子继承了汗位,五世达赖赠他的名号是达莱汗,时年21岁。
此处说四世班禅身体不好,但前面未曾提及,不免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