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淳风写完一封洋洋洒洒千字书信,转过脸庞瞥向身旁,看见的却是裴承秀一张沉沉入睡的容颜。她仿佛做着一场美梦,否则,如何解释她唇角微微上翘?
李淳风停下手中的笔。
不一会儿,他的衣衫,轻轻地披在她瘦削的身子。
裴承秀是被痛醒的。
被锐箭重伤的左腿突然发生痉挛且伴随尖锐性的抽搐,裴承秀心里咯噔一下,凉了。
下意识的咬着唇,打算勉强忍过这一阵,然而,疼痛加剧,身体不知不觉地僵麻,裴承秀实在撑不住,趁着意志还没有完全涣散,艰难的呼唤李淳风。
她,听不见他的回答。
裴承秀慌了,分神去留意周遭的动静,才发现马车已经停止不前,车夫与李淳风皆不知去向。
裴承秀痛不欲生,额头冷汗涔涔,牙齿再一次地用力咬在已经现出血痕的唇瓣,没过多久,她喉咙里溢出一声又一声压抑的低吟,暗淡无光的眸子盈了一层痛苦的泪光。
万蚁蚀骨,生不如死,远胜凌迟之苦。
被剧痛折磨得精神恍惚,裴承秀费力的喘息几口,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还没有离开晋阳之时,吕珠对她的千叮万嘱——“表姐,你经常服用的五灵止痛散就放在包袱里,万勿忘了。”
五灵止痛散……
宛如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裴承秀非常艰难地挪动身子,胡乱摩挲着,急切寻找着,终于,在车舆的角落摸到了一个属于她私有的小小行囊。
不知是情绪激动抑或是体力透支,裴承秀的双手已经不住地颤抖,她心急如焚的扯开行囊,一通翻找,摸到了一叠药包。
药入喉,剧痛止住。
冰冷麻痹的四肢,亦渐渐地恢复了温度。
裴承秀无力地躺在车舆,这一刻,她似乎听见马匹发出一声兴奋的嘶鸣,似乎知道车夫回来了,马车继续前行,山路颠簸,她的脑袋被晃得七荤八素,神志模糊,不辨周遭。
倏的,一只温暖的手无声无息地探上她的额头,仅是轻抚,使得遍体发软的她轻吟出声,止不住的浑身颤栗,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酥爽。
裴承秀一张小脸泛起了红晕。
就这样迷迷糊糊的呻吟着,身体越来越酸软,不知过了多久,她合上疲惫的眼眸,再一次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当李淳风回到马车时,车夫正趁空打盹,睡得很沉很沉,全然忘记了他的叮嘱。
李淳风蹙眉,急切地掀起轿帘,出乎他意料之外,映入视野的依然是裴承秀一张沉沉入睡的容颜,大约是睡相不好,她发髻凌乱,衣衫亦些微不整。
李淳风看着手里尚未凉透的酥黄饼,哑然失笑。
他为了让她品尝到荆州特产,一来一回,步履不停;反观她,一睡不醒,雷打不动。
李淳风迟疑,还是尝试着呼唤了几声,却唤得裴承秀摇着脑袋喃喃低吟。
……
也罢,好梦留人睡,就由着她酣然入梦。
接下去的时光里,马车继续往南方疾驰。未几,马车行至江南西道,此地连洞庭湖,气温骤变,雨频,露重,夜凉。
裴承秀的身子越来越糟糕,没经受几场风雨便发起低烧,忽而畏寒,忽而恐热。这还不算什么,倘若撞上姑娘家一个月里总有那么几天不舒坦的日子,不仅仅是裴承秀难受,李淳风也不好过。
启程之前,李淳风为裴承秀准备了换洗的衣衫,亦准备了应对突发急症的中草药,甚至不忘提醒她带上随身佩戴的青霜剑,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堂堂八尺男儿,万事考虑得再周到再仔细,也万万不曾考虑过姑娘家所用之月事布。
当裴承秀小小行囊里的月事布一片都不剩,当裴承秀的绸裤沾上触目惊心的血迹,李淳风震惊不已,误以为她受了重伤,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被满脸通红的裴承秀凶巴巴地赶下马车。
经车夫提醒,李淳风始知一切真相,颇无奈在荒山野岭寻找人家,寄希望于借到几片月事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