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侯府。
谢骥早在两月前就开始焦心得睡不着觉,时不时还会干呕,每日都要算好几遍日子,只能推断出苏吟大抵是在前几日分娩,却不知到底是哪天。
苏吟弃了他,他费了一月试图逼自己忘了苏吟,但近两月每每想到她的孕肚会一日大过一日,分娩时还要往鬼门关上走一遭,便无法不担心。
天底下不知有多少妇人死在生孩子这一日,苏吟身子再好也终究只是个身量娇小的柔弱女子,长得又这般娇小,才勉强到他肩膀,臀胯也小,要将那么大一个孩儿从下身生出来,不知得有多疼多艰难。
皇帝将苏吟怀胎回京一事瞒得严丝合缝,他无从得知苏吟分娩时是否一切顺利、如今是否平安、诞下的孩子究竟是男是女,一颗心如被置于火上炙烤,终于在八月初九那日忍不住向宫里递了道折子,没成想皇帝看了折子后居然召他入宫。
谢骥不由心中生疑,但因实在牵念苏吟和孩儿,虽觉皇帝肚里十有八九憋着坏水,仍是命侍卫即刻备马。
宫人将他带到了御书房。
帝王已将龙袍换下,此刻身着一袭月白锦袍,身姿颀长,姿容绝世,此刻站在御案前不知正翻着本什么书,闲适翩然中又透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尊贵,依旧令人觉得高不可攀。
谢骥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来皇帝到底哪里有病,咬牙下跪行礼:“臣谢骥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知澈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很快便又将目光收回,嗓音极淡:“起来罢。”
“谢陛下。”谢骥起身站在下首,在心里斟酌措辞。
宁知澈的视线仍落在纸上,薄唇轻启:“是女儿,七月初三那日生的。”
女儿?
果真是女儿?
谢骥闻言瞳孔骤缩,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那苏吟呢?她如何了?可还好?”
听见他急切的三连问,宁知澈当即蹙了蹙眉,沉着脸“嗯”了一声。
皇帝答得虽敷衍,但到底还是告诉了他苏吟如今安好。谢骥悬在三月的巨石终于落地,哑声道:“臣……想见一见她们母女俩。”
闻言,宁知澈眸中墨色翻涌,嗓音冷了两分:“只要朕在这世上一日,你就别想见苏吟。”
谢骥额间青筋狠狠跳了两跳,忍了又忍才没有出言回怼。
“至于晞儿……”宁知澈长指微动,翻了一页,漠然道,“她是朕的女儿,大昭的公主,你如何能承得起她一声爹爹?”
“陛下凭何断定女儿是你的?”谢骥气得浑身发抖,“慈恩寺的老住持都曾说过臣命里有一女,若这孩子不是臣的,难道陛下还愿将苏吟送回臣身边让她与臣再生一个?若真如此,臣定深谢陛下大恩,日夜为陛下祝祷,祈愿陛下万岁千秋!”
站在龙椅旁的王忠听他竟对天子不敬,当即开口:“谢小侯爷慎言!”
谢骥紧抿唇瓣看着站在上首的帝王,却见皇帝突然出了会儿神,而后听见对方莫名变得低哑了些的嗓音:“你若真有这本事哄得她回到你身边,朕不会再拦着。”
谢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若换作从前,皇帝听了他方才那番话,赏他一百大板都算是手下留情了,今日不仅不发怒,竟还说不会再拦着?
虽然想不明白皇帝为何突然这般好心,但他也知皇帝虽厌他至极,或罚或下狱或赐毒酒通通都是明着来,从不屑用阴诡手段对付他,否则当初只需派出一个裴疏便可暗中将他除去,所以今日这话应是真的。
只不过苏吟此番是主动回宫,并非被皇帝逼迫,皇帝能说出这句话,或许是因苏吟给足了底气,不然皇帝如何舍得放她离开?
谢骥想到此处心里的狂喜顿时散去一大半,但却不愿放过哪怕一丝微弱的可能:“陛下是天子,君无戏言。今日臣得了陛下这句话,他日若苏吟愿随臣回府,望陛下能信守承诺放她离宫。”
宁知澈低垂眼帘没有回应,半晌才道:“午时将至,昭昭还在等朕用膳,你回去罢。”
谢骥心口一刺,苍白着唇静了须臾,抬袖告退。
待谢骥走后,宁知澈在原地站了片刻,将书合上,淡声吩咐:“摆驾回紫宸殿。”
王忠忙应了下来,伺候皇帝乘御辇回到寝宫。
苏吟听见宫人的请安声,抱着孩子的双臂紧了紧力道。
一月过去,女儿长大了些,却愈来愈像谢骥,尤其是那双桃花眼,简直与谢骥的一模一样。
纵然宁知澈言道他母后也生了双桃花眼,孩子许是像皇祖母,但女儿眼睛耳朵像谢骥,鼻子嘴唇像她,五官里只剩眉毛瞧不出来像谁,实在不大可能是宁知澈的孩子。
身世
苏吟近几日试探着问过多次,想将孩子送去谢府,宁知澈却执意不肯,言道孩子现下才一个多月,如今不过是能从这张脸大致分辨出像谁,但孩儿全身上下又不是只长了一个脑袋,不能仅从尚未完全长开的眼耳唇鼻判断她的生父究竟是谁,又说孩子还小,眉毛还没长齐,现下还瞧不出孩儿眉形像谁,不可在这时候就断定她是谢骥亲生,更不可将她送去给别的男人养。
但宁知澈虽这般说,这些日子却明显低落了不少,眉头就没舒展过,朝臣都以为宁知澈是忧心南方水患,苏吟却知那只是其中一半缘由。
用过午膳,苏吟哄了许久都未能将孩子哄睡,身前忽伸来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朕来试试。”
苏吟微怔,柔柔道:“南边灾情严重,你忙得已整整两日没歇好觉了,今日好不容易闲下来,我将孩子交给乳母照看,守着你睡一会儿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