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两姐妹聊天
阿母给何以萱的孩子每人织了一件毛衣,彼时正带着孩子们在试衣服。何以萱轻轻拍着熟睡中的小女儿,何以湫坐在旁边,将何以萱做了一半的针线活接了过来继续做。
“年后你还出去吗?”何以萱问。
何以湫边用针线挑着做了一半的毛线帽子:“不知道啊。”
“前些日子,你姐夫到镇上卖节瓜时,见了左尼。当下他在镇上的圩里搭了个棚子,专门给人修剪头发。还搭配着卖些头绳,头油什么的,听你姐夫说他生意也不错。”
何以萱边说边打量着何以湫的神色。见她仍旧神色淡淡的,她继续道:“听你姐夫的一个朋友回来这里说,明年左尼打算在村中建房子了。我想等他建好房子后,便会成家了吧。”
何以湫挑针线的手顿了顿,何以萱仔细的观察着她的脸色继续道:“你姐姐我是过来人,所以在这件事上有些话还是得由我跟你说。周月的事,你也是知道的。嫁的远,娘家父母兄弟也无法帮衬,若当初她嫁的离家里近些,那么即使生产那日她丈夫不在身边,也不至于会胎死腹中。我跟阿母知道这件事都特别为你担心,因为你是我们家第一个跑到外面去的女孩子。”
何以湫僵在原地。周月的事情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她现在对林烁是有好感,可是这个好感还不足以让她抛弃一切,跟着他到一个离家千里的地方。
她搁下手中的针线,抬起头来对何以萱说:“我知道,姐姐,你放心吧。”
何以萱这才松了口气。
厨房里,阿母帮着何以萱的丈夫赵权炖上了鸡汤。天色渐晚,阿母拉着何以湫走了,赵权怎么也留不住二人,只得转身回屋内将前天从山里挖来的竹笋装在篮筐里让何以湫拿回家去。
冬天,山里寒气重。何以湫跟阿母慢慢的走在山路上,阿母跟她说着这一年里村中发生的大小事。何以湫也跟她讲外面的世界,她说外面有工厂,有汽车,有马路。
阿母看着她眉飞色舞的表情,神情一瞬凝重。她想起了那个包裹里的干果和红糖,她说:“湫阿,年后你就跟左尼一起处吧。不要再出去了。”
何以湫望着母亲渐渐花白的头发,忍不住鼻子一酸道:“好。”
二人走过长长的山路,经过一处小学时。阿母忍不住停在原地。彼时正值下午上课时间,小学里有读书声传出来,旗杆上鲜艳的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阿母想起何以湫来。
她有四个孩子,两子二女。每个孩子都不是文盲,都读了书,就何以湫读的书少一些。她只读到小学四年级就不读了。当时,学校的老师来到家门口,跟她说,以湫是个聪明的孩子,该让她继续读书,不读书孩子的前程就毁了。
她当时拿着荆棘丛追着何以湫打,逼着她回学校读书。
何以湫双手抓着荆棘丛,任由那上面的刺扎入自己的掌心里,登时血肉模糊。她流着泪说:“我上学去了,谁帮你插秧,谁帮你打猪草?谁帮你砍柴?你没看见吗?周围所有人的田都插完秧了,就剩我们家那几亩山田了,阿母你的手脚天天泡在泥水里都泡烂了,我只想给咱们家插完秧就走。”
阿母将荆棘丛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翌日,阿母将她赶到学校去。她流着泪读书。
午间时,阿母在树下喝粥,青绿色的秧苗随意的抛在稻田里。周围的稻田都插上了秧苗,青嫩翠绿,十分可爱。只有她家那几亩山田,秧苗未插过半,一边绿油油,一边光秃秃,可见稻田里的黄泥水。
她低头喝着桶里的米粥,再抬头。水田里的多了个小人儿,瘦瘦的,小小的,裤脚被她卷的高高的。她一手拿着秧苗,一手将秧苗插进水田里,动作娴熟。
苍穹罩下,小人儿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插秧。那拱起的背宛若在承接着上天赋予的某种命运,而那种命运将是一辈子跟黄土打交道的艰苦。
阿母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喊道:“何以湫!”
她朝水田冲过去,一把揪住她插秧的手:“我不是让你在学校读书的吗?”
“我不读书了!”小小的何以湫倔强道:“我要帮阿母种田。”
阿母的巴掌高高的举起来,一下一下的打在她的屁股上。阿母边打边骂:“我让你不读书!我让你不读书!我让你不读书!”
何以湫放声大哭。阿母拽着她胳膊问:“还逃不逃学!肯不肯去读书!”
何以湫望着阿母常年浸在水里逐渐烂透的手,咬着牙说:“我就不去,我就不读!”
阿母闻言,越打越重。
何以湫咬着牙,流着泪,一点声音都没有哭出来。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过早的学会体贴,也是一种悲凉。
山风划过,阿母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她抓着何以湫的手,拍了拍:“阿湫阿,不要跑的太远,好好留在阿母身边,让阿母多帮衬帮衬你好不好?”
何以湫闻言,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她哽咽着与阿母说,好。
对于生了女儿的父母而言,最怕的是怕女儿远嫁。一是不能承欢膝下;二是不能帮女儿看顾儿女;唯恐远嫁生儿育女的女儿,无人照应,无人怜惜,自己初为人母生儿育女,既要承受养育子女之辛苦,又要想着赚钱贴补家用为生。
女人何时最苦?十月怀胎苦,一朝分娩苦。一手抱娃,一手赚钱,无人帮衬更苦……
阿母知道女人不容易。所以她想让女儿离自己近些,不为别的,只是女儿不得闲时,自己能帮她看顾看顾她的孩子。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
父母子女缘一生,牵挂就起,终身难断。
当夜,何以湫将林烁送给自己的信拿出来,再重新看几遍。最后,她划亮火柴,火舌舔上信封,蓝光四起。她拿着信封,等火焰慢慢烧过来,然后松开手,灰烬跌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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