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要跟着去?哈哈哈……”隔了半晌,衡锦才哄笑着反问,他的视线斜扫再次上下打量卫无殇,挑挑眉毛,“我倒不介意带着你走,长得这么美,比小南强何止百倍。”
衡锦的话才一出口,卫无殇已经平平飞起狂袭而来,他的手快如闪电地拍向衡锦的头顶,衡锦骤然而惊,扭身闪躲,却不料那只是个虚招,卫无殇趁他闪避之际,双手下翻猛地掐住衡锦的脖子,“你嘴里若再不干不净,我立时便捏碎你的颈骨。”
“阿爸……阿爸……”天宝立刻扑过来揪扯拍打着卫无殇,嘴里大声呼喊,衡锦不言不动,微仰着头,眼睫低阖,一线冷凝的眸光蓦地从浓睫下透出,直刺入卫无殇的双眼,卫无殇忽觉羞愤无力,——今天明明是自己送上门来自取其辱,难道真的要再杀卫恒一次吗?
卫无殇颓然松开双手,飞身而起,跃上河岸,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天宝发出了异样的哭声,伴随着咔咔地窒息呛咳,“小宝,小宝……”衡锦惶急的呼喊随即响起。
卫无殇顿时停下脚步,咬咬牙重又跃回船上,“怎么了?”
“好像是卡了鱼刺。”衡锦的额上已经飞出密密的细汗,“他刚才扑打你的时候来不及吐出嘴里的刺。”
天宝已经哭得满脸紫涨,唇角溢出一丝血线,卫无殇心中一紧,立刻劈手将天宝夺到自己怀里,“点燃风灯,快。”他沉声吩咐着,一边从袖袋中取出一个小锦囊。
这时衡锦已将风灯点燃,高举着照亮卫无殇怀中的天宝,卫无殇迅速打开锦囊,取出一个琉璃小瓶,“我要给他喂一点麻药减轻他的痛楚,也方便取刺。”卫无殇解释着,从瓶中吸取了一滴红色药液滴入天宝的鼻孔,转瞬的功夫,天宝就停止了哭泣,只‘咔咔咔咔’地咳喘着。
“天宝乖,叔叔帮你取出鱼刺,保证不疼,你只需张开嘴。”卫无殇柔声哄着,他的嗓音好似具有魔力,天宝立刻乖乖地张开小嘴,就着风灯摇曳的光芒,卫无殇清楚地看到孩子喉间卡着一根粗砺的鱼刺,“啊,这么大根刺!”衡锦也看到了,不禁惊骇地低叫。
卫无殇从锦囊中取出镊子,轻吸口气,镇定地将镊子探入天宝的嘴里,准确又迅疾地夹住鱼刺取了出来,鱼刺刚一取出,天宝就又猛咳起来,显然咽部受了创伤。
“小宝想不想吃糖?”卫无殇笑问着,又从锦囊中取出一个珐琅镶宝的小扁盒子,“叔叔这里有很好吃的糖,送给你吃可好?”
天宝从不知糖为何物,只一听说是吃的东西他就已经动心了,幽黑微蓝的眼眸中闪出明灿的亮光,直愣愣地盯着那个漂亮的小盒子,卫无殇打开扁盒,拿起一粒晶莹的糖豆,“这是润喉消炎的吼糖,天宝含在口中即可。”
卫无殇将糖粒喂到天宝的嘴边,天宝却不张嘴,只眼巴巴地看着衡锦,卫无殇心里一动,——这娃娃真是乖觉。
“吃吧。”衡锦点点头,视线却扫向躺在船板上的那个锦囊,神色迷茫而恍惚,好像……他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一个类似的锦囊,是……是在哪里呢?
暗算之一
我被暗算了,死的那年刚满三十二岁,暗算我的是我的亲哥哥,大蜀王卫无殇,他是我最心爱最仰慕的人,死在他的手上是不是上天的一种恩赏?
我想问他为何要杀了我,却已喊不出声,仓惶间只看到他双眼中绝望的泪光,我自幼就喜欢看他笑,那笑意直达眼底,灿烂而明亮,而此时,他却在哭,因为恨我的缘故。
全世界的人好像都恨我,欲杀死我而后快,我的亲哥哥也恨我,而我,我爱他,被他杀死总好过死在张三或是李四的手上。我活了三十二年,已经非常疲倦,像只困兽,被猎人围剿。
传说世上有一种怪物,从出生之日起就被诅咒,那就是我,卫恒!
在阴森黑暗的废殿中,阿妈背着我来回踱步转圈,她轻轻跺着脚,不时将双手交握放在嘴边呵气,我的身上包裹着阿妈能找到的所有衣物,非常破烂,但却非常暖和,只有两只露在外面的小手上长满冻疮,和阿妈一样。
我们盼望春天,又害怕春天,春天来了,手脚上的冻疮奇痒难耐,又痛楚不堪,常令我们夜不能寐。但在春天的晚上,阿妈会唱好听的歌谣,曲调婉转旖旎,好像情人的呢喃。她会反复诉说,说我就出生在这样一个温暖清香的春夜,说我的父王一见到我琥珀色的双眼就欣喜地赞叹。
一直等到很多年之后,我才得知:当蜀幽王看到我琥珀色的双眼,立即怪叫,好像襁褓中的我是妖魔鬼怪。是我连累了阿妈,令她一直到死,都生活在废殿之中。
我还连累了我的阿公(外公)。那一年我三岁了,还不太会说话,只和阿妈学着咕哝几句苗语,但我已学会抓老鼠,挖野菜,分辨雨后钻出泥土的那些蘑菇。有时会有人给我们送来一点吃的东西,他们从不进殿,只将竹筐扔在殿外,偶尔看到我就会喊‘老鼠’!这是我学会的第一个夏语词汇,——老鼠。
我宁可他们叫我毒蘑菇而不是老鼠,毒蘑菇长着艳丽的外表,会被谨慎的采食者小心地避开,而老鼠,老鼠终将被消灭。
我从不知道自己长的什么样,我们没有镜子,但阿妈长得很好看,她有秀丽的眉眼儿,柔软的胸怀,声音尤其动听,虽然她并不常说话。阿妈总是将我搂在怀中仔细端瞧,用长着薄茧的手指抚摸我的脸颊,一边轻声呢喃:“恒儿……恒儿……你不是老鼠……咱们不是老鼠……等你再长大些……等你父王看到你的模样……就会明白一切……”
就在那年的春天,我的父王就见到了我。那天天气晴和,小风儿从废殿的破窗中勃勃涌入,不冷不热,冻疮结了痂也不很疼,我蹲在殿门旁晒太阳,一边琢磨怎么能捉到一只雀儿,同时拼命盼望着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桃树能快点开花结果。阿妈靠在我身边缝补一件衣裳,我们就快要衣不遮体了。
就在这时,呼啦啦地涌进来一大队人,他们穿着银光灿灿的盔甲,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多人,有点愣怔,但并不惧怕,只兴奋地瞪着他们瞧,阿妈一把将我扯到身后,死死地挡在我的身前,但她单薄瘦弱的身子又怎么能抵挡孔武蛮横的兵士,我们母子俩被揪扯着来到一个恢弘瑰丽的殿堂。
在那里我见到了我的父亲,大蜀幽王。当然,他从未承认过我是他的儿子,虽然长大后我和他有着同样高挺的身姿,同样英俊得可怕的脸庞,但在那一年,我三岁,还没有长大,所以蜀幽王什么也不明白。在我死前的某一天,我终于想通了,蜀幽王心里清楚,明镜儿似的,他一直都知道我是他的亲子,他只是单纯的抛弃了我!不然在我出生的那一刻他就已将我杀死了。所以,我的降生,就是一个暗算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