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秋日,秋闱将近,宝玉在林府头悬梁锥刺股地看着《四书五经》。
三年前落榜时,他那时候才十四岁,并没有背多少心理负担,只因多了一个离开家的借口而窃喜。
而现在,他已经十七了。他多想能够并立于林妹妹的身边。有时候,越是期待,反而越是紧张。
林妹妹还住在林府的西厢,和他之间隔了林哥哥住的中庭。
有时候,看着林妹妹穿着官服披星戴月而归,便觉得恍若隔世。
林妹妹今年十六了,早就过了及笄之年,跟林家提亲的都要踏破了门槛,其中不乏王公贵族,但是都被林妹妹拒绝了。
宝玉不知道林妹妹心中怎么想的,但是他已经没有年少时追着林妹妹哭的心性了。
“又在发呆,想林姐姐了吧。”惜春拿了些糕品、果子来宝玉书房,见其发呆,便笑道。
宝玉笑而不语。
“还记得我们几个一起研究佛经吗?”惜春道,“佛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当然记得。”宝玉咬了一块糕点。他还记得曾经废寝忘食到,拿糕点沾墨水,把自己吃成一个大花猫。儿时快乐的时光竟一去不复返了。
“凡所有执念,都是虚妄。放下执念,即见如来。”惜春道,“放下执念,立地成佛。”
“执念?”宝玉自嘲地笑了笑。他现在所有的执念,皆是林妹妹啊。
不知何时,林灿回到了府中,也站在了宝玉书房门口。
林灿一直拿荣国府出来的小朋友们当自己的弟弟妹妹。围观小弟弟小妹妹学佛,在他眼里是一件十分可爱的事情。虽然宝玉现在都和他差不多高了,已经是大人模样了。
但是想比于熠凰的成熟,黛玉的灵性,迎春的宁静,探春的聪慧,惜春的通透,宝玉是这些小朋友中比较晚熟的那种孩子。但是,宝玉又是一个本质善良的孩子。
林灿一直觉得宝玉缺乏的是引导,他愿意引宝玉到岸。
“其实,我认为啊,不是放下执念,就能立地成佛。而是放下执念,才能更好地窥视自我,找到自我,才能成正果。”林灿道,“科考是为什么?答案肯定是当官。当官是为什么?如果仅仅是为了升官发财抬高门楣,路就会变得很窄很窄。”
“林哥哥,你当年科考,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吗?”惜春歪着脑袋问。
惜春现在年龄还是很小,半人高,也没有及笄,说话直接又带着童稚。
“当年科考,是想给妹妹举一把伞。”林灿目光满是温柔,“如今做官,是想给天下亮一盏灯。”
惜春和宝玉都觉得,林哥哥不仅给林妹妹举了一把伞,他还给他们也举了一把伞。让他们远离贾府的是非,在这里无忧无虑地过了好几载。
“宝玉,放下执念,再问问自己,最想做的是什么,路就清晰了。”林灿道。
林灿一番话后,蓦然回首,只见立在院子中,月色下的黛玉和熠凰长公主。
熠凰长公主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凌然、端庄、大气,若太阳一般的耀眼。她身旁的黛玉,如皎皎的月色般,朦胧,恬静。
林灿的话一句一句落在熠凰心中,林哥哥说,他想要给这个世界亮一盏灯。
她现在已经过了及笄之年,已经在宫外开了长公主府。驸马的位置,一直悬而未决,皇上多次提起,都被她搪塞过去了。本朝的规定,驸马不能领实权。当年的明珠公主的驸马,也是状元出身,为了娶明珠公主,放弃了高官厚禄,只领了闲职。她心仪的人是林灿,但是她从未开口,因为,一辈子的时间还很长。长道可以让他将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完,再陪她慢慢到白头。
有时候,默契,只是会心的相视,一眼,便是万年。
再说林灿的那番话,宝玉是听进去了,但是他依旧不知道,失去林妹妹这个理想,他的人生意义在哪里。
次日,宝玉携了茗烟,胡乱在外逛着散心。
忽见一枯瘦的老叟在哭泣,他身边放着两个框子,一个框子里坐着一个男孩儿,另一个框子里坐着一个女孩儿。
“公子,府里要买人么?我这两个孙儿,很健康,长得也好,公子要不要看看。”老叟见宝玉在看他们爷孙,忙擦了眼泪问道。
“买人?”宝玉疑惑地看向茗烟。
茗烟小声地在宝玉耳边道:“二爷,这位老爷子想把他的孙儿卖出去给大户当小厮、丫鬟。咱荣国府里很多人,就是这样给买回来的。”
“他们为什么要卖自己的孩子呢?”宝玉问。
“嗐,穷呗。过不下去了,卖了孩子,都有个活路。”茗烟低声道。
宝玉摸出自己的钱袋,将其整个给了那位老叟。“您带着孙子、孙女回家吧,外边天凉。”
老叟将钱袋退换给宝玉,哭道:“公子,我家本是庄家人。去年我儿病了,便跟荣国府借了印子钱治病。谁知,我儿的病没有看好,走了。留下一对孙儿,和利滚利到已经还不清的银子,只求将孙子孙女卖到好人家,有口饭吃,得了银钱好还荣国府的债。”
荣国府!宝玉如遭晴天霹雳。他问:“老大爷,您还差多少银子?”
老叟哭着:“还差八百两。”
宝玉倒吸一口气,他又问:“您当初借了多少呢?”
老叟边哭边叹道:“当初急着用银子,借了八十两。”
宝玉震怒了。他离开荣国府,不过是因为父亲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他,母亲将金钏儿赶了出去。另外,在林府可以见到林妹妹。他对荣国府、大观园,其实还是有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