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渐渐老了,年轻时候的锋芒、野心,也散去了很多,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的心已然是一口枯井,无浪亦无波。
那个在伯府里像一头小困兽一样的三郎,却长大了。
她一直没有子嗣,三房的庶出子女却像小猪一样,一个一个地从那些女人的肚皮里滚出来,是以,当年溪石被送到她院里来的时候,她是愿意养在膝下的,她以为这个孩子是沈三在外面和野女人生的,那个女人许是死了,不然不会生了个男娃还进不得府。
在沈家,这个小男孩和她一样孤立无援。
起初的八年里,她确实将他照顾得很好,完全依着贵公子的模样来养,她还想着给他过到她名下,给他嫡子的身份,但是那一年先帝甍,元帝继位以后,沈府作为太后娘娘的母家,被敕封为明远伯府,上至老祖宗和侯爷,下至伯府的三位老爷,都对溪石表现出了明显的厌恶。
三房里那起子小娼妇越发蹬鼻子上脸地作践溪石,后来老祖宗以溪石年纪大了为由,将他迁到了前院里头养。
她那时候尚幻想着沈令平总有对她回心转意的一天,是以,并没有和老祖宗抗争,任由着他们将溪石带走了。
想到这里,孙氏不是不后悔的,并不是后悔如今沈溪石位居高位,自个不能沾一点福气,而是,当年那般懵懂爱娇的小男孩子,是她亲手送到了沈家那群人的魔爪里。
日光照得孙氏眼前有些发黑,忽听身后的宁妈妈道:“夫人,前头想来便是新房了!”
孙氏也听见了里头那边女眷们说笑的声音,脚步微顿,正犹豫着该不该进去时,守在新房门外的小女使规规矩矩地福了一个礼,想来也是不认识她,是以并未称呼,孙氏身后的妈妈想教训她两句,被孙氏用眼神制止了。
沈家小女使撩起了由颗颗圆润饱满的粉色珍珠串起来的珠帘,孙氏眼眸里闪过惊诧,原来溪石这些年已然累积了这般厚实的财物吗?
顾言倾正忍着性子听着周围的女眷们或夸或暗贬地讨论着她的妆容,她今天是新嫁娘,除了那一个“生”字,却是不宜在外人跟前开口的。
拢在广袖里的手正暗暗搓着绢帕,便看见了一位有几分眼熟的妇人进来,只见其身量颀长,一双吊稍眉似要入鬓一般,眼睛瞥见新房里的女眷时,周身的气度蓦然地降了几个度,,望向新妇时却有几分温和。
顾言倾正疑惑是谁,便听到有人唤了,“三婶”。
“三舅妈,”
“母亲。”
唤母亲的是沈宝晴,所以顾言倾猜测这是沈溪石名义上的嫡母。
对于孙氏,顾言倾尚有几分记忆,这其中还有一段浪漫,但是又有些狗血的故事。
沈令平是侯爷的庶子,排行三,这些年一直做个附庸风雅的书生,却未曾下场参加科举,似乎是个无欲无求的性子。
生得一副好容貌,即便如今已四十多岁,依旧是俊秀儒雅的模样,当年赵国有名的孙皇商家的独女,对其一见倾心,死活要嫁到侯府,老侯爷想着他是庶子,既不事生产,又不是一个肯在官场钻营的性子,日后从府里分出去,怕是日子艰难,是以便作主允了这亲事。
奈何当年沈三老爷心里有个白月光,后来要死要活地以贵妾之礼纳进了府中,二人整日里行些吟月弄花之事,一口气生了三个女儿,却始终生不下一个儿子,传言孙氏为了气这贵妾,将沈三在外头的私生子接回了府中,且养在自个膝下。
所以,沈溪石在沈府的头几年,其实还是很好过的。
只不过,孙氏没有善始善终。
先前唤沈宝晴八妹的大房庶女,先笑着问了一句:“三婶是不是迫不及待地新息妇?”
要说沈家的这一窝女孩间,孙氏不讨厌的大概也只有眼前的沈宝钏,虽是庶女,却不卑不亢,也不趋利避害,此时淡淡应道:“听说是个美人胚子。”
顾言倾适时地微垂了脖颈,作羞涩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