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做什么?”
“我想你待在我身边。”
棠璃无言地看着她。
“能待多久是多久。”年轻的绑匪说,“人嘛,总得有理想,我的理想就是你,而我现在正在为这一目标实践。”
荒诞,荒诞极了。棠璃暗暗叹气。惊恐的情绪甚至被对方无厘头的语言驱散了一些。
“我们是被历史遗忘的一代,没有目标也没有地位,我们没有世界大战,没有大萧条;我们的大战是心灵之战,我们的大萧条,是自己的生活”——《搏击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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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对追星的人抱有歧视态度,她想,都是人,不应该把同为人类的货色抬到神明的位置上,这样做太傻帽。直到荧幕中的棠璃带着一股狠劲儿闯进视野,她才有所改观。
她因《血途》与棠璃结下眼缘,因《温漾》喜欢上棠璃这个人,因《谁杀害了她》陷入迷恋的狂潮。
看到棠璃饰演的那名杀手寻欢作恶时,她像是吃了一剂亢奋药物,脉搏的强烈跃动感从胸腔隔膜传到了颅骨内部。兴奋性神经递质激增,难以名状的快感井喷一般溅洒全身。
她太爱这种感觉了,难以自拔,越陷越深。只有棠璃才能带给她这种感觉。这就是爱情吧,她对此坚信不疑。
明确感情后,烦恼接踵而至。
要是其他人也这么想,这种感情岂不就烂大街了?她是个情感畸形者,厌恶一切大众化的东西,不想与别人产生共情,想争取到特权,就要从宽泛的“粉丝群体”中脱离出来,让棠璃感受到她这个特殊的存在,不然一切就显得没意义。
一年前,她开始陆陆续续给棠璃写信,字词炽热的第一封信得到了率真可爱又恰如其分的回复,她开心得整夜未眠。她们就这样以书信的方式交流了四次,可是好景不长,第五封信寄出后,就在也没有得到得到回信,第六封第七封第八封亦是如此。沮丧的情绪浪潮似的占满了心。
工作日程繁忙,疏于顾睬,还是,她不是唯一寄信的人,棠璃因为要顾及到每位写信的粉丝,忽略了自己?
越想越郁闷难受。这样不行,不符合她的预期。终于,她下定决心要做出独一无二的举措,就如同强盗似的兵姐撞开自己心门那般,在对方心里留下刻印。
偷偷跟踪,策划可实行的路线,拿取不易被发现私人物品,最后不考虑对方意愿强行将她带到山区老家,事情有条不紊,水到渠成。
她叫兰听,一个辍学在家未满十八岁的高三学生,阴暗的厌世者,棠璃的狂热影迷。
对于自身,兰听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原生家庭跟万千基层大众的差不多一个样,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稀里糊涂的爹,脾气暴躁的妈,唯唯诺诺的小孩,差强人意的家。
学校环境更是令她厌恶,教室的主要构成体是一群由勃发的性激素与功利升学思想合造而成的碳基生物,不分性别地让她反感。每天上学就像进了奥斯维辛集中营,班主任是绝对的主宰者,教科老师是执刑副将,学生是被斥责的言语蹂躏个千百遍都依旧坚韧自信的真圣——开个玩笑——是一堆可供撒气的人形出气筒。
她讨厌“大众化”,更讨厌抹杀个体自尊的“集体主义”。如何让一个二十岁不到的青春期孩子的心态迅速步入古稀之年?很简单,体验一番基层中学生涯足矣。
棠璃在平台上推荐的所有心理学书目她都看,尤其喜欢卡伦·霍妮,书中的文字像柳叶刀一样精准解剖她的内心。
“正常人的冲突的两种倾向之间的角度是锐角,最多达到直角,而对于神经症患者来说,这两种倾向很可能在一条直线上”,这段话说得太对了,兰听根据这套“两马分尸”的理论衍生出了“五马分尸”——社交敏感是一个绳套,捆住右臂;性向模糊不清是第二个,捆住左臂;成绩拉胯是第三个,捆住右腿;文科生超弱竞争力是第四个,捆住左腿;孤僻不合群这个最大的绳套套住头。
五条绳缎于名为“自卑”的中心点交汇。自卑这个弼马温大喝一声,五匹马齐齐发力,扯碎她的四肢肌骨,内脏组织血淋淋撒落在地面,裹了几层灰。
她的思想,她的追求,她的内驱力,在日复一日的挫败式教育强压下化为空花阳焰。
不愁吃不愁穿,没经历过二战内战大跃进,却在大脑中搭建了一个巨型精神病院,把自己关了进去,院长和病人都是同一人。
耶咿,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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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璃抿了口杯中的凉水,正眼瞧着她,问道:“你是不是还没成年?”
“十七。”见对方的目光仍胶在脸上,没有转移的迹象,兰听不禁垂下眉眼,搭在方凳上的手局促地扬起,挠了挠头发,坐姿逐渐忸怩。
棠璃不加掩饰的视线戳穿了她自以为佯装成功的玩世不恭。
“难怪,”棠璃环顾四周,又道,“学习压力很大吧?”
“之前是,在内心斗争了很久选择了辍学,反正就是一个低水准的学渣,没必要为了顺应大流把自己当成校工厂牲口逼疯,”兰听扯了扯嘴角,补了一句,“虽然已经差不多到疯的地步了。”
“有自己的选择挺好,但如果意识到自己的精神不健康的话最好去问问医生,你不能因为这个原因犯法,你是个未成年,有神经症,法律或许能依照这两点给你减刑,但犯罪的污点你抹不掉的。”
“我不相信任何人,包括心理医生。再说,到监狱里吃公饭有什么不好,反正我前十年的人生跟坐牢没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