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射中头部。
松虞仿佛听到了有什么东西被炸开的声音。目标变成一团血雾,踉踉跄跄倒在地上,像一只负荷太满的垃圾袋,倾倒出碎裂的骨血和滚滚黄土。
下一枪。
目标击中。又一团血雾。
一旦开了第一枪,一切都变得更容易。她的大脑完全停止思考,脱离现实。身体变成机械,机械的本能,只剩下瞄准—射击这两个最原始的动作。
不断有人倒下。不知是谁循着枪声,转过身来。她对上一双最凶猛的、畜生的眼睛。这令她本能地脊背生寒,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开了太多枪了。
握枪的手指一凛。
打偏了。
庞然大物的黑影朝她扑过来。
一瞬间她失去了判断力,来不及射出下一颗子弹。
但就在此时,另一只手从夜雾里伸出来。沾着血的拳头,骨节分明,准确地击中那男人的心窝。
池晏踢开了地上的人,一只手将松虞拎起来,拽着她往前。
“走。”他短促地说。
迟到的月光,终于照亮了他的脸。
他满脸狼藉,又像鲜红的刺青,是杀戮与死亡的咒文,覆盖在这张英俊的脸上。瞳孔亦是漆黑的,是地底爬上来的恶鬼,深不见底,凶悍而凌厉。
她在这双眼里看到了血与火。
最后几十米。
还是不断地有人冲上来,前赴后继。
起先还是她开枪,后来她的手抖得很厉害,根本不听使唤
,于是他握着她的手,替她扣动扳机。子弹太珍贵,不能随便浪费。他又开始直接将死人扔出去,当做武器或是盾牌。他不恋战,不与人缠斗,只是要逃。而她的腿发软,靠最后的意志力跟紧他。横冲直撞,跌跌撞撞。脚踩在黄土里,脚步声变成了巨大的回音。
唯一的信念是,她知道还有个人始终在护着自己的后背。他们几乎不说话,仅有的眼神就足够交流。两个人互相搀扶,像相依相生的水草,在冷酷的月光下,撑过一轮又一轮的巨浪。
只有一次,松虞听到池晏在自己耳边说:
“你做得很好。”
还是低哑的气声。
他的手那样稳。牢牢地掌握着她,指引她扣动扳机的时候,力度分毫不差,准头也惊人。
但是她听到他在自己耳畔压抑的呼吸。紊乱,艰涩。
握枪的手都被鲜血所浸透。不断还有温热的液体喷涌出来,是他的血。烫得她心慌。松虞知道他刚才一定在格斗中受了很重的伤。但在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楚,什么都不敢问,他们只能继续往前跑,跑向那座飞行器,最后的希望——
停机坪近在咫尺。
登上飞行器,他们就能活下去。
她像是马拉松长跑的选手,站在终点线前面,拖着油尽灯枯的身体,要竭力向前一跃。
但池晏的却猛地拉住了她,往旁边一扑。
身后几个追得最猛的人,反而被他极有技巧地往前一勾,笨
重的身躯,直挺挺地撞上了飞行器。
本能的,她顺着他的力量往下倒。
接着她听到了一声巨响。
可怕的气浪掀翻了一切,整片大地都剧烈晃动,翻天覆地的震颤。
冲天的火光爆裂开来。
与此同时,池晏将她牢牢地按在地上。
身体覆盖住她。
冲势太猛。后背被地上粗硬的沙砾摩擦着,火辣辣的疼。但池晏还记得用手护住她的后脑勺。或许比起生理的痛,更可怕的是直面爆炸的那一瞬间。人随着气浪而下坠,仿佛一直坠入深渊。接着是将鼓膜都震裂的巨响,剧烈的耳鸣,视线也变得模糊,她像被剥夺了五感,神魂出窍,大脑里只剩下那可怕的一幕——
熊熊大火。
太刺眼的金焰,烧成了一片火海。
身后的那几个人一头俯冲进去。黑色的剪影,流连在光的海洋,顷刻就变成碎片,像漫天飞舞的纸钱。呛鼻的浓烟。被烧焦的味道。
差一点……死的就是他们。
死亡再一次从她的头皮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