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洗干净菜,又炒了火锅底料,摆好锅碗,只等林之梦回来开饭。
然而硬生生等到七点,林之梦也没有回来,纪缘忍不住给林之梦发消息:“今晚加班吗?”
想了想觉得语气太生硬,又添上一句:“我煮了火锅,等你回来,”后面跟着个比心的表情包。
半个小时后林之梦还是没有任何消息,纪缘看着满满一桌的肉菜,难掩失落,他安慰自己,大概是工作太忙没看见消息。
他打过去电话,却很快被按断,再打过去就是重複的“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纪缘直起身子,在尝试拨过去几次都失败以后。
他有些慌了,从手机的备忘录里翻出林之梦同事的电话,想询问是不是在加班,却得到对方的答複:“没有啊,都被辞了谁还给它加班啊。姐没回家吗?”
纪缘耳朵里“嗡”的一声,几乎听不见电话那头在说什麽,只得寒暄了几句,匆匆挂断了电话。
他抓着手机,林之梦的生活圈子单调,不知道还可以给谁打电话。
事情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纪缘近乎绝望地想,就该让她早些辞职的。
纪缘揉了一把脸,赶紧逼着自己振作,起码还没有到最绝望的时候。
他定定神,正打算报警,突然传来“欢迎回家”的门铃——他知道是林之梦回来了。
纪缘立刻从卧室沖出去,细细地打量了一圈林之梦
——林之梦手里提着排队买的糕点,看见他迎过来,就把手里的糕点递出去:“你爱吃的,不是说今天吃火锅吗,我买了些甜点饭后吃,所以才……”
还没有说完,纪缘就抱住了她,堵住了所有她準备好的说辞。
“怎麽不说一声,也不接电话?”纪缘的声音颤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焦急,抑或两者都有。
林之梦没想到他会这麽着急,心里竟升腾起愉快。
她回抱住纪缘:“对不起,手机静音了没听见。”
原因当然不只是静音,她太累了,不想理任何人,沿着马路走,走着走着就去了卖糕点的店铺,听到排队的人急匆匆跟手机那头说马上回家,这才如梦初醒,想起纪缘还在家等她吃饭,又看到手机里的未接来电和微信,也取了甜点急着赶回来。
纪缘收拾好心情,不愿拆穿她,只说:“饿了吧,我东西都弄好了。”
饭桌上两人一时无话,纪缘在想怎麽自然地提及工作的事,不至于伤到林之梦脆弱的自尊心。
沉默的一阵后,林之梦夹起一筷子肥牛,低着头边吃边说:“我被辞退了。”
她语气平淡,跟讲起明天要加班没什麽两样,听不出一点不悦。
要不是纪缘知道她对这份工作有多上心,大约也会被她无所谓的态度蒙蔽过去。
“正好,”纪缘尽力让自己听起来轻松,“你休息一段时间吧,我可以休假,咱们出去旅游。”
林之梦擡起头,扯着嘴皮笑了笑:“好啊,你想去哪里?”
暖色的灯光从天花板打在她脸上,折射出扭曲迷惑的温暖,她的笑容像是一团被肉皮包裹的积液,满得快要溢出来。
纪缘注视着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林之梦的反应是哭闹,他尚可安心些,但她平静地像一滩死水,这着实令他不安。他知道这样的平静下隐藏着怎样的腥风血雨。
“都听你的,”纪缘说。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这彼此心知肚明的僞装,让屋内又明亮了起来。
不用上班,林之梦像是被剥去一半力气,却仍然强迫自己每天七点半起床,除了像以前一样,给纪缘搭配好衣服,準备好早餐以外,她还会预备午餐的份。前一天晚上买好菜,第二天跟早饭一并做好,装进保鲜膜裹得严实的饭盒里。
刚开始的几天,纪缘还会劝她:“好好地在家休息,别做这些了。”
但每每纪缘这麽说的时候,林之梦就会露出类似雕塑凝固的笑容,几回下来,纪缘也不好再勉强她,倒像是自己嫌弃似的。
她想做就顺着她的心意,纪缘想,起码她会轻松些。
可情况并没有因此好转,没有工作的压力,反而是移开了挡在林之梦负面情绪出口的大山。
上班的时候,尽管任务繁重,但她只需要解决眼前的工作内容,一行一列都是规划好的,把她的生活填得满满的。而现在她一睁眼,整个世界都是空蕩蕩的,她没什麽朋友,少数的几个也要顾着工作和家庭,她只能自己给自己安排做饭、打扫、家务,一天过去,她什麽都没留住,什麽也没留下。
林之梦开始失眠了。
母亲刚去世的时候,她也有过整晚不能入睡的经历,开始工作后反而好了很多。
现在失眠这头巨兽又卷土重来,甚至比上次更加来势汹汹,就算吃了安眠药,梦里也不得安生。
好不容易从梦里惊醒,看到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下意识想叫醒身边的纪缘,迅速清醒的理智又告诉她,纪缘还要早起上班,犹豫过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于是她只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黑暗,偶尔能听到微不可闻又无比清晰的低吼声,似乎四面八方都隐藏着随时会咬断她喉咙的怪物。她被恐惧逼得闭上眼睛,堵住耳朵,那些声音还是会从脑海里窜出来,直到把她的脑子搅得一团遭。
她的意识在角落里抱头蹲坐,怪物开始狂欢。
后来七点半也变成了难熬的时间。
天蒙蒙亮,街道传来环卫工人扫地的窸窣声和出早摊的车轱辘声,林之梦立即从被子里钻出来,开始準备早饭和午饭——她这才感觉自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