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阴阳之道者易溺鬼神而不敬人。”汲黯瞧着已经有了成年人个头的刘瑞,直谏道:“君子因怵于好而忘其所恶,故要恶不失其理,欲不过其情,方能明实虚。”
想起思贤苑里的墨家工坊,汲黯的脸上闪过一丝浅浅的纠结:“强不能遍立,智不能尽谋。可太子喜好于百官而言不亚于日光至于大地,故可令魅上者造虚讨利,得利谋权。”
“长此以往,太子可辨实虚,百官可知利害?”汲黯的话令刘瑞沉默了会儿,随即笑道:“孤已经明白太子仆的深意。”
随即又话音一转道:“内史大人确实开了个坏头。”导致现在不显的学派也都搞起换皮出头的操作,弄得一些知名学者……尤其是儒法黄老的山头收徒跟查细作似的,生怕自己成了荀子第二,教出个给法家添砖加瓦的韩非不够,再来个给秦国出谋划策的李斯。
“孤知逐利而无德行者善以虚像惑君。”刘瑞盯着汲黯的面孔缓缓说道:“但是一些无欲而无外界鞭策者又如何跟上不断改变的君王?”
汲黯微微一愣,随即想起好几年前的辕黄之论,以及在初次科举里大获全胜的儒家,忍不住深思起来。
诚然,儒家在历史上确实是有不断作死,在君王的底线上反复横跳的伟大记载。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如此作死的学派不仅没有销声匿迹,反而在愈壮大的同时培养出法墨农等其它学派……真可谓是生命力顽强且不断进取的典范。
“孤可拉一时的偏架,但是后世之人可如孤这般善解人意?”刘瑞不希望黄老家衰退下去,至少不能像历史上那样被儒家碾得粉碎。
董仲舒借公羊派的大一统思想与仁义思想,君臣的伦理观让儒家在学坛上杀到了最后,从而铸就了千年难撼的地位与取代周礼的天命观。
然而这种一家独大的学派也将专制集权与固定的思维模式推向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使得国内再无百家争鸣的兴盛,而国外却在造纸术的传入后迎来了启蒙运动。
讽刺吗?
明明东方比西方更早一步推翻神权,但却以另一种方式把自己封闭起来。
而在达到一家独大的目的后,儒家便无战国时的进取之意,而是像刘瑞搞出科举前的黄老家那样躺在先人的功绩上拉出一推糟粕。
战国时的先贤能在儒家的思想上诞生堪称欺师灭祖的法墨农等其他学说,以及在儒家里也不太合群的子夏,孟子,荀子……
而在西汉的前期,虽然还有公羊派和谷梁派的对待,但是除了在先贤留下经书上做出解释便再无可以惊艳世人的新奇现,甚至开了宗教化的倒车。
后世能在儒家思想上推陈出新的也就只有程朱和王阳明。
不过前者在后世的争议很大,后者在明清的主流思想里也算得上离经叛道,所以为了遥远的后世,还是从源头开始改变吧!
只是……
“昔齐恒公于临淄开稷下学宫,邀请天下大才问道讲道,故有百家争鸣之兴。”刘瑞突然话音一转,给汲黯出了个难题:“桓公虽为五霸之,但也只是周朝的诸侯,故其合诸侯,定宋乱,击山戎,伐楚国也需要一个尊王攘夷的借口。”
“可孤不同。”刘瑞想要延续百家争鸣的兴盛,但又怕学派之争上升为党争,最后搞得国家裂开。
“桓公那不可明说的志愿已被高祖达成。”刘瑞转动珠串的手突然加快,让汲黯下意识地明白正戏要来:“天下分了五百年,打了五百年,终于在始皇帝的手里完成统一,却又在二世的手里分崩离析。”
“高祖大才,自是有功于万民。”汲黯已经猜到刘瑞想说些什么,但也算是自肺腑道:“天下不合,万民难安。手足相残,父子兵戈。”
其实随着法家的复兴,儒家子弟在关东,江淮一代形成燎原之势后,包括汲黯在内的黄老家子弟便已意识到黄老学,应该说是现在的黄老学已不适于君王的统治。
现在是有窦太后和沛丰两县的遗老们顶着,要是这些黄老家的忠实拥护者都拜拜了,那黄老家一定会被法儒两家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事关学派兴盛,黄老家就是再躺也得支棱起来起来。
只是这学派的中兴也不是一拍脑袋就有的。
还是以儒家为例子。
虽然他们在没有敌手后固步自封了那么久,可是在两千年的时光里总有几个头铁的想要试试,结果能在青史留名的也就那么几根独苗。
试想一下,西汉后一家独大的儒家都是这么个鬼德行,那比儒家人数更少,传承更短,典籍更薄的其他学派又是什么德行?
如果不是太子的13格在这儿,刘瑞都想揪住黄老家的衣领子让他们清醒点,赶紧在有靠山顶着,贤者们都没蹬腿的情况下推陈出新,保持自己的核心竞争力。
不要等着自家都被扫进历史的尘埃了才会意识到什么叫做“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
“《道德经》言: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刘瑞停下拨弄珠串的手,意味深长道:“不知卿等常念《道德经》,又可知黄老学的今日是福兮……祸兮……还是福祸相依?”
汲黯没法回应刘瑞,但是经过对方的提醒,他还是将此事着,回去告诉黄老学的大贤们,打算集学派之力来找到一条中兴之路:“臣一定将殿下所言牢记于心,日日自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