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谦迟疑着,坐回了他的身边,道:「你明知我对功名利禄并不感兴趣,从前一起打江山的时候,可以同吃同住,恣意快活,可等着按部就班,各自封官加爵之后,就该尔虞我诈,彼此欺压了。我可受不了这样的氛围,你就饶了我吧。」
燕容犹豫着,说道:「我可以给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谁人也碰不了你。」
「是吗?」岳谦看着他,眼底有些微微的笑意,虽然浅,却像是能直达人心,「让我身居要职,手握重权,一时半会的还好,时间久了,皇上还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吗?」
燕容皱了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成事之后,卸磨杀驴,不是每一代开国皇帝,必然会做的吗?而皇上您,不是也已经处决了两位将军,和三围参谋了吗?我如今即便不受封赏,已是功高盖主,若是再位高权重一些,岂不是更要惹人猜忌了?」岳谦说着,温柔地拨开了燕容额前的头发,道:「所以趁着你还把我当做推心置腹的好兄弟,我见好就收,卸权归去吧。」
燕容一边享受着他温柔的抚摸,一边听着他说出了绝情的狠话,一时间只觉得心脏像是被生生掰成了两块,一半在火里烤着,一半在冰里封着。
哪一边,都是痛苦不堪的折磨。
「我哪里会,舍得对你出手呢……」燕容低着头,小声的喃喃。
岳谦耳聋,并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站起身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就这样吧,你我分道扬镳之后,你且好好做你的皇帝,不必再来寻我了。」
「就这样散了啊……」燕容看着他阔步走出了乾阳宫,苦笑着摇摇头。
这个人,看着粗心大意,其实根本就是薄情寡义吧。
这多年的苦战,燕容早就累了,满心盼着赶紧结束了战争,过几天太平日子。
可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他终于登基为帝了,却发现三千世界的繁华,山河万里的锦绣,都抵不过那一点黛青色的身影。
慢慢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猛地摔掉了手里的杯子,燕容长身而起,追出了乾阳宫,扳过岳谦的肩膀之后,狠狠吻上了他的嘴唇。
吻得动情而霸气。
可那被吻的人却一脸的遭雷劈,愣了许久,竟忘了要如何应对。
「如果……」燕容抓着岳谦的领子,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把皇位交给你来坐,你是不是就信我了?就不用担心我会害你了?就可以留下来了?」
岳谦:「你这是——」
燕容红着眼,笑得满是癫狂:「我爱美人,不爱江山,可以了吧?」
」皇上说笑了。」岳谦眯起了眼睛,一根一根的掰开了燕容的手指,显得冷漠而无情,「我之所以入世,是因为输给了你一盘棋,适才认赌服输,陪你一路征伐,打下了这天下。可如今,天下已定,我就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你既然做了国君,就得谨言慎行,拎清楚了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
「是吗,」燕容攥了攥拳头,忍着满腔的酸意,道:「那我就问你一句话。」
岳谦:「你说。」
燕容:「这么多年了,你我并肩作战,拼死沙场,明面上,我把你当成出生入死的兄弟,私心里,把你当成魂牵梦萦的心上人,可你呢,你把我当成什么?」
岳谦想也不想的回答:「一个过客。」
「过客?」燕容苦笑着,后退了两步,「是啊,过客……薄情寡性似你,是不会对任何人用上感情的……我早就知道,你这人没心的。」
一直以来,都是自己痴心妄想。
妄想着这个没心的人,会对自己用上心。
燕国在风雨飘摇中,艰难地建立起了政权。
朝局稳定没多久,齐国的余党突然联合了赵国,向燕国发难。时至江山遍布疮痍,国库入不敷出,燕容率兵上阵,开始了一场几乎没有胜算的苦战。
而燕国的将士们,刚刚喘了一口气,尚未歇过来,又被逼上了战场,个个显得心力不足,疲累不堪,士气比着当初南下时,差得远了。
半年后,正在燕容被赵军围困在凤峄山附近,自觉气数已尽时,一支来自京师的队伍,一路杀气腾腾的,冲溃了敌军的包围,来到了燕容的跟前。
为首的,是那让他在夜里想了千百回,念了千百回,以为此生不会再见的人——岳谦。
在他身后,是昔日里以他马首是瞻的一干部下。
燕容那颗原本如同死水,波澜不惊的心脏,忽地狂跳起来,心底深处,升起了隐秘的希望。
岳谦是为了他而来的。
受不住他炽热的目光,岳谦咳嗽了一声,淡淡说道:「你别误会,我此行,只是为了信守当初的承诺,帮你打下江山,助你坐稳帝位。而你如今屁股垫儿还没坐热,就被人打的到处跑,我有责任,帮你收拾烂摊子。」
燕容张了张嘴,「除了这个呢?你不远万里的赶来,救我于危难之中,可还有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岳谦眯起了眼睛,道:「我若说是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想着早日结束这场无止境的纷乱,早一点还他们一片太平盛世,容他们休养生息,你可觉得我太托大了?」
燕容愣了一下,道:「如果是你的话,倒也不算托大。」
一瞬间的失落过后,燕容抬起了脸,故作轻松的说道:「不论如何,你来了就好。」
而同样的话,在三日后,他再也说不出来了。
那夜,岳谦率兵夜袭敌营,遭遇埋伏,伤重不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