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這位先生出去,記住他的名字,以後他來見我就直接來向我通報。」男爵板著臉向聽差命令道。
他又轉向呂西安,臉上一下子變得和顏悅色,「那麼我們就明晚再見,明晚八點鐘在我家裡,可別忘了。」
呂西安點了點頭,向杜·瓦利埃先生鞠躬告別。
聽差帶領著呂西安朝著門外走去,聽差那張上午像死人一樣板著的臉,此刻臉上的褶子隨著笑容像風中的百葉窗一樣上下抖動著。
到了大門口,聽差主動提出要給呂西安叫馬車,並表示車馬費都記在杜·瓦利埃先生的帳上。呂西安在門廳里等待了片刻,一輛頗為體面的出租馬車就停在了門前。
呂西安朝著那聽差點了點頭,將自己兜里原本用來對付晚飯的那幾個銅子賞給了他,換來對方一陣點頭哈腰。
「大人要去哪裡?」呂西安上了車,馬車夫轉過頭來,朝他恭敬地問道,臉上同樣帶著諂媚的笑容。
「旺多姆廣場23號。」呂西安說道。
馬車移動起來,窗外的那個聽差依舊掛著笑容站在原地,目送他離去。
呂西安嘲諷地笑了笑,短短的幾個小時間,他似乎來到了另一個世界裡,在這個世界裡,人人都對他面帶微笑,而在原來的世界當中,人與人之間只有冷漠和互相防備,他今天看到的笑容比起之前在巴黎呆的這麼多天都要多得多。他只是沾上了一點杜·瓦利埃先生的光,一切就發生了如此大的轉變,這社會的庸俗和拜金竟至於此!
他將兜里的鈔票掏出來,數了數,總共十五張,也就是一千五百法郎。
馬車跑的很快,沒過多久就駛入了旺多姆廣場,繞著廣場中央那著名的拿破崙皇帝像圓柱轉了半圈,停在一家有著精美的玻璃櫥窗的商店前,商店的門前掛著黑底的金字招牌——瓦爾堡父子裁縫店訂製成衣出售。
呂西安下了車,走上門前的幾級台階,抓起房門上的金環,輕輕敲了敲。
過了半分鐘的時間,房門從裡面被拉開一道縫,一個矮小的老頭將他的禿頭伸出來,隔著厚厚的眼鏡片,眯著眼看著呂西安。
「您有什麼事?」他的聲音當中沒有一絲波動,每一個音節都透露著冷淡。
「我來做一套晚禮服。」呂西安盡力挺起胸膛,「是杜·瓦利埃先生讓我來的。」
第二句話如同一句有魔力的咒語,那老頭一瞬間就徹底切換了自己的表情,熱情地向他伸出手,「啊,您是杜·瓦利埃先生的朋友?請您跟我來吧。」
老頭帶領著呂西安穿過店面,來到後面的一間為貴客提供服務的小客廳里,客廳里已經準備好了茶和咖啡。
瓦爾堡先生是一個圓滾滾的猶太人,他笑容可掬地走進房間,當呂西安和他握手的時候,幾乎要被他身上那濃烈的香水味熏出一個噴嚏。他頭上戴著誇張的白色假髮,腿上穿著十八世紀式樣的緊身馬褲,看上去簡直就像是一百年前瑪麗·安托瓦內特王后的造型師。
兩個人互相問候完畢,瓦爾堡先生打了個響指,召喚來他的一群助手,他們手裡個個都拿著一卷皮尺,將呂西安包裹在當中,測量他身上的各項尺寸,如同一群考古系的學生在檢查一尊出土的希臘雕像。
尺寸測量完畢,瓦爾堡先生為呂西安開出訂單:兩件晚禮服的外套,兩條褲子,四件襯衣,對應的領結,袖扣,皮帶和皮靴,以及兩頂帽子,總價四百二十法郎,由於加急的緣故,另外加上七十五法郎作為趕工費。
呂西安掏出五張一百法郎的鈔票付帳,「餘下的不必找了。」
「先生真是慷慨。」瓦爾堡先生笑得合不攏嘴,「請問這些衣服送到哪裡?」
呂西安剛要告訴他自己的地址,突然心裡又想到,讓店裡的送貨員看到自己住所的悽慘境況,未免有些丟人現眼,幸好那棟房子的外牆去年剛剛整修過,從外面的街道上看還算得上體面。
他在一張便簽紙上留下了自己的住所,並特意叮囑將自己的東西送到看門人那裡就好。
離開了裁縫鋪,呂西安再次叫了一輛馬車,本想要回家,可突然改變了主意,讓馬車夫前往里沃利街的莎馬麗丹百貨,這家有名的百貨商場他曾經多次從門口路過,透過那華麗的櫥窗試圖窺得那個他一心想要擠進去的世界的一鱗半爪。
正如呂西安所料想的那樣,商場裡金碧輝煌,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甜絲絲的香氣,櫃檯間擺滿了華麗的珠寶,俄羅斯進口的毛皮大衣,塞弗爾的掛毯,巴西香木的家具,雖說是白天,可大廳里的電燈依舊亮著,這些奇的小燈泡,發出的亮光卻比最明亮的火焰還要明亮。黃色的燈光灑在米色的大理石和金色的裝飾之上,給整個廳堂更增添了幾分富麗堂皇的俗氣。
呂西安貪婪地看著這一切,他喜歡這裡的一切,他想要買下這裡的一切!那些店員們微笑著向他點頭致意,就好像他真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一般,這種感覺實在是令他上癮。
可惜他如今只剩下一千法郎!或許這是一個普通的小職員一年的薪水,可在一個訂做幾件衣服就要花掉三百法郎的世界裡,這就像是在乾涸的沙漠裡降下了幾滴雨。呂西安的野心之火燒的正旺,杜·瓦利埃先生的一千五百法郎,不但沒有平息這股躁動的火焰,反倒是火上澆油,讓它燒的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