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城中的将士们军纪严明,次日,营中开始早训的时候,他们便丝毫不见昨夜的酒酣与放肆,已然整装持戈,校训如常。
但在各营都忙碌的档口,只有一个人是闲散又迷糊的。
阿曈清早从帅帐正屋的大榻上爬起来,头疼极了,他昏沉沉的蹲在榻下的脚踏凳子上,捂着脑袋半天没动,头一次喝烈酒,难免宿醉。
“这山下的酒,怎么喝完了头疼啊,我不会是中毒了吧”他想到自己小时候时常因为在野外误食野蘑菇,而头昏脑涨,或跑肚拉稀。如今身上这个难受的样子,阿曈有些肯定,自己必是中毒了。
于是他哼唧着缓缓往帐外挪步子,边挪还边喊,“宗朔,宗朔救命啊,我中毒了”
阿曈的嗓子一向声音透亮,常年狼嗥练出来的嗓门一喊,连门外的守卫都往帅帐里头望,心道中毒谁下毒,难道要对将军不利那可得快叫军医与巡查营抓奸细
只是还没等叫人,守卫便被自家统领拦住了,并受到了教训,不要听风就是雨营卫要稳重,将军都还没话呢。
帐内的将军不仅没话,还甚是沉默。宗朔昨夜在靠近窗边的小台子上独独坐了一宿,吹了一夜的凉风,如今的衣襟与肌肤都是冷的,带着清晨的寒露气息。
他见少年捂着脑袋,小心翼翼的挪出正屋来找自己,便一起身,抖落了袍子上浅浅的一层香灰。
阿曈头疼之际还分神仰脸朝宗朔嗅了嗅,“怎么又点香了,那玩意闻久了可不行。”他具体也说不上那香有什么问题,但就是下意识的不喜欢了,从前他还觉得好闻来着。
宗朔却直接岔开了话题,“中什么毒了,我看看。”
阿曈诶呦一声,这才想起来自己中毒这回事,他连忙往宗朔身边走,比比划划的描述,“头疼的厉害,我看昨晚上那酒必定有毒”
宗朔没说话,酒中不可能有毒。但犹豫了一刻,还是牵起了少年的手腕,细细给他切脉。
阿曈还在大将军眼前,兀自一本正经,经验老道的给他传授中毒经验,“颜色越斑斓的蘑菇毒性越大,红色的吃下去,要蹲好几天茅房的。”
宿醉燥热,男人身上此时清清凉凉的散着晨风的味道,阿曈嘴上“嘚吧嘚吧”个不停,身上却下意识的往宗朔身上贴去,眼见就要软叽叽的靠上去了。
“不过,再红的蘑菇,也没有岩壁里的蜂群毒啊,嗐,我小时候”
他还没等说完,就觉得自己往身边靠了个空,宗朔也松开了切脉的手,站的离他有些远。阿曈有些莫名的摸不着头脑,他为什么突然不给自己靠了平日不是很由着自己的么。
少年因为天真纯良而迟钝,但狼的天性却叫他敏感。
他察觉到了宗朔的异常,于是也不说话了,转头望着桌边走的男人。
宗朔拿起书案上准备好的清粥小菜,单手端到了阿曈旁边的桌子上,而后侧头示意。
“吃吧,解药。”
阿曈下意识端起粥碗,听话的喝了几口,胃里舒服了不少,头疼也好一些了,他暗自感叹,人间的“解药”见效快,还好喝
只是虽然端着碗,他的大眼睛仍旧瞄着坐回书案看折子的宗朔,少年暗自想了想,而后忽然恍悟。
他,他昨天晚上不是在桌子上喝酒送灯吗什么时候竟好好的睡在床榻上了
记忆模糊不清,他只知道自己后来很舒服,没有束缚,飘飘摇摇的舒服。那感觉,就像,就像在山上的时候
等会儿,在山上的时候在山上的时候,他可从来不收耳朵和尾巴的
少年看着默默不语的宗朔,小脑袋里灵光一闪,他终于找到了原因。怕不是自己露出了半狼的神态,然后叫这人看到了吧
少年猜的八九不离十,但他的总结却与现实有些微的出入。
阿曈正正经经的叹了一口气,朝宗朔看去的目光颇有些怜悯,心里愧疚的想着,“你看,叫人知道了吧,宗朔可没有耳朵尾巴,眼下失落的都不爱搭理人了,是不是羡慕我了”
阿曈双手端着粥碗,慢慢走到了宗朔的桌边,见男人没理他,就将大瓷碗轻轻放在了桌边。这碗很大,阿曈想了想,不知不觉中,他与宗朔一起吃饭的碗,都换成大碗了,可能是怕自己吃不饱。
少年习惯性的往前一推碗,将下巴搭在桌子上,有些欲言又止的问,“你,你昨晚上,是不是,那个,看见了”
宗朔闻言,握笔手一紧,坚固的黑檀笔身应声而断,他猛的抬头看向阿曈,双目沉沉的注视着面前眼神有些躲闪的少年。
就在无言的沉默中,宗朔本以为阿曈会否认,会惊惧,会不安于自己天大的异处被人现,而他,就在等着反目的时刻,如今的自己需要这样一个时刻。
宗朔想,兴许,两人之间会进行一场威胁与交易,他不透露少年的异处,作为交换,少年则保密从羊皮卷上看到的克烈语。
他们会在防备与警惕中,做世俗决断,也斩断他心中多余的绮念。
但少年却丝毫没有按照人性常理行动。他叹着气,又凑到了自己身边,随即趴在桌案上,侧过脸朝他说,“不要难过啦,耳朵尾巴而已嘛,虽然你没有,但我的可以给你摸摸哦。”
说话间,只见“扑忽”一下,少年的脑袋上,两只大狼耳朵瞬间从间弹了出来,还在明亮的日光中不断左右摆动,天性的搜集着附近所有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