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厅要真死了人,这事的严重性可就大了。
卢照在心里琢磨一会儿,还是决定亲自去事发地看看。她不一定要帮上什么忙,就跟着长长见识也好,要想真正理解、懂得并掌握一个行业,总要事无巨细身体力行才说得过去。
她用厂里的电话拨回卢公馆,她母亲刚接起,秋原也正好到家。
他什么事都不清楚,只知道卢照上班的时候从没往家里打过电话,从卢太太手里接过听筒,就听见那头略显急切的声音:“秋原,你下午有事么?”
郁秋原的神情逐渐警惕:“没,出什么事了?”
卢照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把厂区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倒出来。秋原听话听音,当即就明白过来,问:“你想去南岸郊区看看?”
卢太太许多事都不清楚,听说要去郊区,还以为是出去玩,隔老远就嘱咐秋原他们晚上要早些回来吃饭,经过田野的时候要小心蛇虫鼠蚁。
卢照最后道:“嗯,陪我去那边看看吧。死了人,我于心不安的。”
月沉
卢照他们坐家里的车到了郊区,先去了闹出人命的莲静庵,一路上还算顺利。
永宁水泥厂几个高级职员对卢照的家庭出身或多或少都有猜测,就算不甚清楚,至少也能判断出她是刘厂长的私人。于是卢照跟秋原一到地方,就有认识的人把他们往刘平伯讨价还价的地方带。
刘平伯,卢照私底下会礼貌叫他一声“刘叔叔”。只那时候他一个头两个大,实腾不出手来接待外客,象征性地笑一笑,就算互相致意。过后,他又唤来听差的在最末处另加了两座蒲团,这样卢照和郁秋原才有地方坐。
死了的那个警察,尸体就摊在大院里,因是前胸中的枪,血腥味是极浓重的。卢照在屋内都闻到了,她有些反胃,端起手边颜色发黑的酽茶喝一口,胃里更翻江倒海得厉害。
秋原知道她从小娇生惯养,便耳语道:“要不你先去后院的禅房等我,我在这儿听他们说话,回头告诉你。”
卢照却不依他:“那像什么话?一遇到事就往后缩,不是我的脾气。”
秋原知道她从小就是这么个不依不饶的性子,也就知趣地闭上嘴了。
他们俩不再窃窃私语,屋内的吵闹却一刻也没停过。可卢照他们想象中的唇枪舌剑却并不存在,有的只是女尼姑们断断续续的哭声。
这本是个仅能容纳十余人用餐的斋堂,如今却被挤得满满当当,连同那哭声也是,密密麻麻的,直往人耳朵根里钻。
厂里派了专人出来,本是为了收购竹山,现下四方人马齐聚,却不见有人提收购相关的事。当真怪诞。
刘平伯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剩下还有附近几个乡镇的议员、族长并警察厅的警员们,挤挤挨挨十来个人,都紧绷着脸。
偌大一个斋堂,只有女人的哭声,此起彼伏。
卢照觉得奇怪,便主动上去问了刘平伯:“刘叔叔,怎么还不开始?既是来谈收购的,咱们这边先开个价,才好往下商洽不是?”
年轻人初入社会,不晓得办事的规矩,刘平伯也不同卢照多说什么,只叫她稍安勿躁。
卢照悻悻坐回原位,秋原却拉了她的手,疑惑道:“这地方总有些怪怪的,怎么收购竹山这样大的事,庵里的住持都不露面?”
他这样一说,卢照也发现问题所在,除了嘤嘤哭的两个年轻女尼,场面上竟然一个莲静庵主事的人都没有,难怪大家都在这儿干等。
众人又这样等了半个多钟头,才有一个年轻貌美的俏尼姑进屋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卢照尖着耳朵听,那尼姑的语气总有些玩世不恭,嘻嘻道:“原是我来晚了,各位好等。”
一身缁衣难掩风情,王婉秋一进斋堂,就感觉男人们的眼睛直往她身上钻。她把那两个低声抽泣的小尼姑撵到一边,自己翘着臀坐在一个年轻议员的腿上,环视一周,而后才笑:“有什么事冲我来,底下都是些毛孩子,只晓得哭,大伙儿见笑了。”
要依这世道,尼姑庵未尝不能是风月场。王婉秋这样的作派,便是卢照也看懂了,她这哪是潜心修行的女住持,分明是惯看秋月春风的交际花。先前迟迟不来,说不定就是在后院应酬哪位达官显贵,一时脱不开身……
卢照心里的那种憋闷,更重了些。在她看来,一群商人这样大张旗鼓地跟出家人做买卖,本就有欺负人的嫌疑,那出家人还是做皮肉生意的可怜人,岂不更是一桩罪过?
秋原知道自己这个未婚妻偶尔是有些痴的,就在这时捏了她的手心,悄声道:“你别瞎操心,先看看具体是个什么事。”
见人都到齐了,刘平伯才清清嗓子预备讲演。第一句话也不谈收购,反而扯到那个死了的警察身上:“敢问王小姐,今日上午市政警察厅有一位警官中枪身亡,你可知情?”
王婉秋的脸上总洋溢着笑,语气十分坦诚,甚至有些俏皮:“枪是我开的,人已经死了么?”
早上一群警察来查封竹山,王婉秋虽有些不明所以,但态度上还是配合居多。莲静庵本就是个开门做生意的地方,她犯不着得罪任何一个三教九流,要不是那个臭警察欺人太甚,王婉秋不会朝他开枪。
这时候对簿公堂,王婉秋也不怕,又把刚刚抱在一起哭的两个小尼姑喊上来,要她们另抬了一具盖着白布的女尸放在斋堂门口。
王婉秋捻起兰花指,指向门口那个死人,十分通情达理地说:“谁的命不是命呢?是,我们长三堂子的人是不及你们外面的人金贵,可也不能任人打杀罢?说难听点,那死警察也不过就是个嫖客,床上霸道些也就算了,怎么翻脸无情就要杀人呢?他能开枪杀我的人,我怎么就不能杀他?刘厂长若要跟我论公道,这便是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