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严家,也就是严子陵跟严伊文还像个人。王颐强撑着不教外人看穿她的故作坚强,可说话的声音却变了:“还不是为着那位?她近来不痛快,越发要哭闹,偏偏父亲跟你四哥都听之任之,吵得我一个头两个大。”
严太太就是这么一个不通情理的人,为她发急,实是件无意义的事。伊文拉了王六小姐的手,低声安慰她:“别为她着急上火,不划算。”
王颐也不爱怨天尤人,说这一二句,便不再提。反而问起庙里都安排妥当没有:“灵堂是你四哥安排人布设的,也不晓得弄好了没?明天就要开孝了,别叫客人们看笑话才好。”
子陵于这些事不通,灵堂还是伊文自己带着寺庙的师傅们拾掇出来的。
但这些事,她却并不当着王颐的面提,只说:“四哥哥是最稳妥不过的人,嫂嫂大可放心。说来惭愧,为着二哥哥英年早逝,嫂嫂不知跟着忙乱了多少日子,遭了多少罪。我这个做妹子的,也没跟嫂嫂说过一句半句的好话,当真不该。”
在严家这么久,除了严子陵,再没人这么对王颐说话。她性子本来就绵软,这时更只剩一腔温柔,再看伊文,就跟她家里的姊姊妹妹没多大区别。
姑嫂两个关系又比先前近一些,就连卢照今日为何到访,伊文也跟她四嫂掐头去尾地提了提。
王颐明白她的用意,便道:“我不至于那样糊涂,为了卢小姐跟你哥哥置气。他们俩的事,原就跟我干系不大。”
伊文听她这样自轻,急忙又要反驳:“我同四嫂说这些,不是为了卢小姐,是为了四哥待你的那份心。四嫂聪慧,一定能明白我的。”
严子陵的心,就跟严太太的情感一样,是另一个捉摸不定的东西,谁能说得清呢?不过王颐也不曾指望他什么就是了。
两个人硬凑成夫妻,就只有手挽手把日子过下去,至于用了几许真心,几许假意,真要计较,却是自讨没趣。
王颐朝小姑子轻点点头,过后严太太那里又派了人来催请,她又继续到婆婆跟前忙乱去了。
到了第二日,卢照跟秋原两个还是往严二少爷的灵前致了哀,因为星期一就要赶回海陵,他们俩也没过多停留,吃过午饭,就预备坐包车去火车站。
卢照自然没想过要刻意跟子陵会面,就在葬礼上看到了,也不过点头一笑。对比起来,她跟王六小姐说的话还多些。王颐那个脾气,文文弱弱的,谁跟她都红不了脸。
卢照跟她聊了两句闲天,将要离开的时候就跟秋原感慨:“子陵那个家,非是要六小姐这种温吞人做媳妇不可,单换了谁来,都不比她落落大方。”
秋原伸手拦了两辆黄包车,正准备扶卢照上去,顺便对严子陵的家庭生活发表高谈阔论。只他话在嘴边,尚未脱口,先被身后一记俏丽的女声打断。
“秋原,怎么在这儿也能碰到你们两个?”
来人正是沈锦如。
凭严沈两家的交情,她今天应当也在严二少爷的葬礼上露过面,只不过秋原和卢照并未迎头碰到。这时候巧遇,也是她那里先礼貌招呼:“阿照,秋原,许久不见。”
锦如善于交际,跟谁都能做朋友,天生的自来熟。何况她跟卢照还有过一面之缘,见面打招呼倒不算突兀。
至于郁秋原跟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交情,就是个谜团了,卢照也不算特别清楚。她因为自己跟严子陵拉拉扯扯这么些年,也就不好意思过分插手秋原在外的社交。
更何况如今的风气,男女社交本就极为公开,卢照怕自己问东问西,显得她好像不是个尊重女权的新国民一样。许多话堵在心口,最终不了了之。
如今沈小姐袅袅亭亭地站在对面,于情于理都不好弃她而去。卢照于是就从黄包车上下来,先笑着赔礼:“锦如,你也在这儿,怎么不早告诉我们知道?”
恰好路边有一个中外饭店,卢照想干脆让他们这两个“老情人”叙叙旧好了,没得自己在这儿碍事。又爽快拿上提包,单对着秋原笑:“我去里面看会儿跳舞,你陪着锦如闲话,等两点钟再去火车站也不迟。”
她说完,就闪身进了饭店。
月怅
单要说叙旧,郁秋原跟沈锦如倒也无旧可叙。
只不过早年间相识,她大事小情又总喜欢记挂着他,所以难免牵绊。可如今,为了彼此未来婚姻的牢固起见,郁秋原觉得自己还是应当开诚布公地说些什么才好。
至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稀里糊涂。
说也奇怪,他们这一批青年人,总是各有各的稀里糊涂。于他们而言,清清楚楚反而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
秋原不想距离卢照太远,担心有事照顾不到,便只跟锦如两个人沿街走了个来回。
天色逐渐灰暗,一会儿少不了一场疾风骤雨。耽搁太久容易误事,秋原便开门见山道:“我们结婚的日子,已经听说了么?”
锦如低下头笑:“请帖早就收到啦。”
秋原抿抿唇,神色越发严肃。搜肠刮肚地,又把之前在学校里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锦如,我想你是位很好很完美的女士。但我的确,只心仪我未来的妻子。如果你有充沛的丰盈的不知疲倦的感情,实在不应该浪费在我身上,这对你、对我、还有我未婚妻,都不公平。一个人的青春是有限的,拿来做了无意义的事,将来一定追悔莫及……”
“你怎么总喜欢给人戴高帽哩?这世上哪有完美的女士?”
不说女士,男士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