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小溪在夏天显得多么友善啊。当他穿着单薄的破衣裤,船漏水只不过是叫他向任何一边的河岸凉快而又迅速的游一次泳罢了。可是目前他身上沉甸甸的呢制短外套和裤子,在冰水中却是最糟糕的朋友。那独木舟进了水,又慢又难以驾驭。可是,正当它顽固地沉向溪底时,贝尼已把它划到了对岸。冰水溢到了靴统以上,把它们的脚都冻麻木了。可是他们已登上陆地,终于跟老缺趾处在同一边溪岸上了,而且还节省了走一大段艰苦路程的时间。狗冷得索索发抖,抬头望着贝尼。等待他的命令。他并没有发出命令,只是立刻沿着溪岸向西南出发。在一些非常潮湿的沼泽里,他们只能折回到沼泽地上前进或者绕到地势更高的树林里去。这一区域正夹在乔治湖的汊湾和继续北流的圣约翰河之间。这是一个非常潮湿而又难走的地方。
贝尼停下来辨认方向。只要他们经过那足迹,他就可以靠老裘利亚找到它,但他不敢对它逼得太紧。他对于距离有一种神秘的感觉。他认出对岸那棵枯死的柏树,就是他们失去老熊后不久经过的那一棵。他放慢脚步,审慎地研究着冻结的土地。他假装发现了足迹。
他向裘利亚喊道:“它从这儿过去了。追上它。它从这儿过去了。”
裘利亚从冷得发木的状态中抖抖身子,摇着它的长尾巴,开始忙碌地在地面上乱嗅。走了几码路后,它发出一声轻微的吠叫。
“足迹在那儿,它找到了。”
那巨大的足迹印在泥浆里已经冻硬。他们靠眼睛就能轻而易举地跟踪追击。老缺趾闯过去的灌木丛中,矮树都被折断了。贝尼紧紧跟在猎狗后面。那熊一发现它不再被人追赶,就睡起觉来。距溪岸不到四百码的地方,裘利亚向老熊猛扑过去。那熊藏在灌木丛中无法看见。只有它笨重的跳动声传出来。因为狗就在老熊那皮肉坚韧的脚边紧挨着,贝尼不能盲目开枪。裘弟希望他爸爸尽量深入到那稠密的沼泽生长物中去。
贝尼说;“我们不能自己去截住它,没有办法,把它交给猎狗吧。我认为欲速则不达。”
他们坚持着前进。
贝尼说:“我们走得够意思了,它一定也精疲力尽了。”
他低估了他的对手,逐猎仍在继续。
贝尼说:“看来它似乎已经买好去杰克逊维尔的车票。”
熊和狗都消失在视线外,而且也听不到声音。那足迹在贝尼眼中,仍然一清二楚。一根断裂的树枝,一丛压弯的草,都像地图般展现在他眼前。甚至那冻硬的看不出足迹的地面也不例外。晌午前,他们走得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休息。贝尼在逐渐大起来的刺骨寒风中,用手挡在耳后倾听。
“我好像听到了裘利亚,”他说。“正在逼逐它。”
这刺激把他们重新打发上征途。正午时,他们追及了他们的猎物。那老熊终于决定停下来决一死战。猎狗已将它逼到穷途末路。它那粗壮的短腿站定了,摇摇摆摆地侧过身子,咆哮着露出牙齿,耳朵在愤怒中平伏着。当它转过身去,准备继续退却时,裘利亚已经咬住它的胁部。列泼绕到它前面,跳起来去咬它毛毵毵的咽喉。它用巨大钩曲的前爪乱抓一阵,然后又转身退走。列泼从它后面跳上去。用牙齿深深地咬进了它的一条腿。老缺趾厉声痛叫。它以一种鹞鹰般的迅捷猛地转过身子,将那哈叭狗一把抓过去,并用两只前爪攫住了它。列泼痛苦地哀号着,然后勇敢地和老熊厮斗,不让它上面那熊嘴咬住它的脊梁骨。两个头前后翻腾。咆哮着,扑打着。每一个在保护自己的同时,都想咬住对方的咽喉。贝尼举起枪。他冷静地瞄准目标开了火。老缺趾紧抱着列泼倒了下去。它那劫掠残杀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事情的结束似乎太容易了。他们曾追踪它。贝尼曾开枪打它。而现在,它就在那儿躺着
他们惊异地互相望着。他们走近那俯伏着的尸体。裘弟膝盖发软。贝尼脚步踉跄。裘弟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好像他自己是只气球。
贝尼说。“我承认,我觉得这真是意外极了。”
他拍拍裘弟的背,跳起踢踏舞来。
他尖声叫道:“噫嘻!”
那声音在沼泽地中回响。一只樫鸟跟着尖叫一声,飞走了。裘弟受到他兴奋的感染,也尖叫着:“噫嘻!”老裘利亚蹲在那儿。抬头高吠,应和着他们。列泼舐着它的伤口,摇着那粗粗的短尾巴。
贝尼不成调地拉开嗓门唱道:
我的名字叫山姆。
我对此毫不在乎。
我不愿做穷苦的白人,
宁可做一个黑奴。
他又重重地拍着裘弟。
“谁是穷苦的白人?”
裘弟叫道:“我们并不穷。我们已猎到了老缺趾。”
他们在一起跳跃着,欢呼着,直到他们的喉咙喊哑了,松鼠也在他们周围的树上吱吱乱叫。他们终于得到了慰藉。贝尼笑得喘不过气来。
“我从来没有像这样欢呼和叫喊过。我敢发誓,这对我的身体是有益的。”
裘弟的狂热还未过去,他又欢呼起来。贝尼清醒过来。他俯身去察看那老熊。它足足有五百多磅重,全身的皮毛非常美观。贝尼举起它缺少一只足趾的前掌。
他说:“得啦,老家伙,你是个非常卑贱的敌人,可是却值得我尊敬。”
他胜利地坐在那强壮的肋骨上。裘弟抚摸着那浓密的软毛。
贝尼说:“现在让我们来捉摸一下。看看我们和这个大家伙正处在什么地方。它比你、我、你妈合起来,再加上一条母牛还要重呢。”
他摸出烟斗,装上烟丝,从容地抽起烟来。
“最好还是让我们定定心心的合计合计。”他说。
他是这样的兴高采烈,以致裘弟觉得无法解决的难题,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次可以欣然接受的挑战。他几乎是自言自语地开始合计着。
“现在让我们来看,我们应该是在熊溪与大河之间。西面是去葛茨堡的大路,东面是大河。我们可以把这位黑绅士请到公马埠头——那儿一直有船上下——好吧,我们先清除它的内脏再说。”
把老熊仰天翻过来,真像要把满满一车面粉一下子翻过来那么沉。那厚厚的皮下脂肪,使它软乎乎胖鼓鼓的,很难让人抓住。
“它死了也与活着时一样的难对付。”贝尼说。
他们除净了尸体的内脏。现在老缺趾就像肉店中挂着的整爿牛肉一样洁净无害。为了便于贝尼工作,裘弟紧拉着那沉重的熊腿。他很激动,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的小手能拉着这样巨大的熊掌。虽然在这次追猎中,他除了跟在他爸爸那瘦小倔强的脊背后面跑,连一枪也没有放过,但是他现在却觉得自己强壮有力得不得了。
贝尼说:“现在让我们试试,咱俩能不能把它拖动。”
他们每人抓住一只前掌,挣扎着向前拖去。移动这躯体需要的力量极大。每一次拉紧了,猛拖一下,只能移动一尺光景。
“像这么拉法,恐怕我们拉到春天也拉不到河边,”贝尼说。“而且还得饿死在半路上。”
那光泽的毛掌滑溜溜地很难抓住。这是他们前进的最大障碍。贝尼坐在老熊屁股上琢磨办法。
最后他说道:“我们可以徒步到葛茨堡去讨救兵。这样虽然得费去我们许多熊肉,可是却让我们自己省掉不少麻烦。或者我们另外做一个便于拖拉的挽具之类的东西,坚持着拉到河边。可是这样,我们的心也许会拉得跳出来。或者让我们回家赶着大车来拉它。”
“但车子不会在家啦,爸。妈赶着它到河边去参加圣礼了。”
“啊,要不是你说,我几乎忘了今天是圣诞前夕啦。”
贝尼把帽子往后一推,搔搔头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