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长明族人,或者是得到了衔尾蛇的祝福,或者是用某种卑劣的方法杀死了它,吞吃了珍贵的血肉。
不管怎样,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衔尾蛇既死,世间唯一的不死血脉只剩长明族人,也因此为人争夺。
而在无休止的争斗间,谢氏皇族出现了。他们用武力和权威扫清了其他觊觎者,或许还为长明族择定了隐居之所、保证名声隐秘、定下远古契约。
但不死之身并非人人皆有,长明族人们发现,在有些人得到长生时,便有更多的人幼年早夭。长生不死之人依然诞生,其余人的衰老变成了肉眼可见的事情——是长生之人偷走了他们的生命!
这是一场宏大的偷窃。拥有长生的人或愧疚或悲怒,寿命短暂的人愤怒而绝望,族中争执不休,父母血亲间的关系变得畸形可怖。
长明族人开始恐惧,但为时已晚。诅咒在他们得到衔尾蛇时便已经生效,必将伴随他们直至所有人灭亡。
三百年求索,同为长明族不死者的朝露终于找到了除掉诅咒的办法。
不死者杀死不死者,一环扣过一环。
朔月自陡崖下醒来,听着断裂的骨头迅速生长的沙沙声。
朝露亲手交给他的短箭还贴在心口,他将用这支箭为朝露送上梦寐以求的死亡。
【作者有话说】
我们朔月还是蛮聪明的(骄傲)
我愿早还乡
阿岱的军队一路畅通无阻地攻破峪州边军,自是春风得意。
一时却有心腹来报,说公主带了人马出城,又说公主令他回来报信,说大法师的弟子乃是周军细作,此刻已然脱逃,必然有诈,绝不可再进军。
阿岱一时迟疑,朝露却淡淡出声:“阿穆尔是不是骗子,殿下不是亲眼见过吗?”
“殿下怀疑他,难不成还怀疑我?”朝露声音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魔力,更确切地说,是他给阿岱的不老丹中令人迷醉的药物起了作用,“公主如此说,不过想在您之前入城,抢走这份功劳,否则她为何抗命出城?”
死而复生的奇迹再度浮现,那不老丹也确实令他更胜从前。回忆起从前与乌檀的种种龃龉,阿岱冷哼一声,依旧向前进军,很快越过小叶城,往大叶城去。
不同于小叶城修在高坡处,百里外的大叶城地势低洼,是绝好的瓮中捉鳖的所在。
城外草木深深,有个身影手持弓箭,静静等着战争打响,射出完美一箭。
被偷袭的周军丢盔卸甲,四散奔逃。阿岱势头正盛,却也不是全然的蠢货,甫一撞开城门,但见四下寂静若无人,却陡然清醒过来:不好!
多年的征战经验救了他。这不是丢盔卸甲望风而逃的孤城,而是隐匿在阴影处严阵以待的利刃。
只是已然来不及。无数身影从四面八方冲出,厮杀声震天,束手无策的军队被冲的七零八落,任是神明在侧也无力回天,阿岱大惊:“撤军!”
也是狄人骑兵凶悍,又在进城中途便止住,竟叫他们硬生生冲出了合围之势,一番狼狈后撤进了小叶城。
无碍,他还有大半兵力,小叶城易守难攻,仍旧有翻盘余地。阿岱脸色阴沉地清点人数,一抬眼看见朝露岿然不动,心中渐渐有了想法。
他还没说出口,朝露已然淡笑着开口:“明日便由我再让他们见识一番神明之威,殿下以为如何?”一夜静默。
次日清早,周军兵临城下,只待将军下令攻城,直到小叶城城楼上出现了一道身影。
城下一阵轻微的骚动——朝露。
许多人都认得他。
过去他也曾出现在黄沙山,出现在北宁坡。两军对垒之际,他代表北狄出现,轻轻松松破解周军将领的刀枪,身法如同鬼魅一般,百十人竟近不得身。
有一次,他放任楚静澜的刀插进了心口,躺在地上,如同一团毫无生气的血肉。然而片刻之间,楚静澜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刀,他便又站了起来,衣裳沾满血花,他索性丢掉衣裳,向众军士展露毫发无损的身体。……比起神明,更像一个怪物。
“你等什么?”阿岱不情愿站在城楼上当靶子,在城楼下厉声催促,“还不下来!”
像往常那样,震慑敌军,如有神助,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
朝露恍若未闻,仙灵模样的人立在高墙上,琥珀色的瞳孔一一扫过城楼下的千百张面孔。
此时此刻,面对着城楼上的朝露,军队渐渐有些迟疑。
边境的战士们多与北狄有血海深仇,但也有人手上沾血太多,多少信些神佛鬼怪。
人心不齐是战场大忌。
楚静澜立马在前,眉头深深拧起。
朔月近日不曾有消息。按照他们联络的最后一封信,朔月早在两日前便该回到雁城,与他们详细商量破敌之策。
是不是出城时遇到了什么危险?会不会被北狄挟持了……
楚静澜深吸一口气。
不能再等了,破敌要紧。
“传我将令……”
——正在此时,一道灰白的骨箭呼啸着刺破长空。
晴朗的北漠风暴突起。黑云自四面八方聚拢,遮住了太阳。天地陡暗。
半刻钟之前,朔月望见了城楼上的朝露。纯白衣冠如雪,是他为自己准备的丧服。
“瞄准我。”
那是朝露在无声地说话。
北狄和中原人在他眼中别无二致,长明族被抓也只是朝露的谎言,阿岱甚至不知道长明族的存在——一切的谎言,都只是想借朔月之手,杀死自己而已。
箭由衔尾蛇蛇骨所制,浸泡永生者的鲜血,由永生者执箭,缔结古老契约,带有杀死另一个不死之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