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松晏幽怨地瞥他一眼,背過身去,涼涼道:「我身上有傷,而且這石桌很涼的,你先前還說要對我負責,這才過了多久——」
說完,他忍不住偷瞄沈萬霄,見他置若罔聞,便接著委屈道:「步重說的果真不錯,凡人沒一個好東西,你們神仙也沒一個好東西!難怪那只有九條尾巴的狐狸要躲——哎!」
沈萬霄將他提起來,放到膝上,冷著臉一言不發。
松晏強忍著笑意,換個舒服的姿勢窩在他懷裡,甚至得寸進尺地將腦袋枕到他胳膊上:「但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是個好神仙。」
「閉嘴。」
被凶的狐狸將耳朵耷拉下去,嘟囔一句「誇你你還凶」,而後扭頭看向池嬉戲的兩人,終於沒再折騰他。
懷香樓池子裡的水澄澈明淨,池底青石游魚清晰可見。
趙可月彎腰掬起一捧水,自趙可姿身後揮灑而下,如灑下陽春三月里的一場細雨。
她在趙可姿回頭時笑盈盈道:「今日我雖撈不到魚,但有幸撈到一位美人也是極好的!」
趙可姿聞言微惱,抬手捏住溫嫿的臉:「你瞎說什麼?咱們院子裡可只有崔姐姐一個美人,當心叫她聽見了來掌你的嘴!」
「嘁,」趙可月不以為然,「她哪兒比得上姐姐,要不是她攀上了薛家權貴,花魁之位哪兒輪得到唔!」
話沒說完,趙可姿便急忙捂住她的嘴,滿臉擔憂:「噓!這話你與我說說便也罷了,日後萬萬不可再提。」
趙可月不情願,眉眼間聚起愁雲。
見狀,趙可姿笑著問:「說你兩句你還有小脾氣了,姐姐與你說的話你記著沒?」
「知道了!」趙可月拍開她的手,起身就走。
「誒!」趙可姿落在她身後,無奈地搖頭,彎腰匆匆撿起魚簍,而後提起鞋子匆忙追上去,「你等等我!」
松晏望著綠蔭底下兩人打鬧著走遠的身影,又抬頭望一眼面無表情的沈萬霄,忽然有些心疼起他來。
他自小在駱山長大,山中雖沒有活人,但精怪卻是不少的,譬如洞府外那隻佛甲草小妖,落霜河裡的錦鯉妖,還有滿山亂跑的兔子精,再加上一隻金翅鳥……這些都是他的玩伴,是他的親人,是以他從來都不覺得孤獨。
但沈萬霄不一樣。松晏知道他獨行於世,一心一意要去找那隻九尾狐,漫長的歲月里他身邊竟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松晏想的出神,於是連眼前景象如水墨般消散他也未察覺。
直到另一幅場景現於眼前,他才回神道:「她們倆人關係甚好,如若說無煙子每日都這般歡喜,那她不應生怨變成鬼娘的。」
「世事無常,」沈萬霄抱著他走進懷香樓,「天命弄人。」
兩人在趙可姿房前駐足。
松晏見這間廂房籠罩在黑氣之下,尤其是床底下最為濃郁,便道:「怨氣應當就是從此處開始生長的,但不知道那底下是什麼東西,竟然長出那麼多怨氣。」
沈萬霄沉吟片刻,道:「怨氣傍物而生。」
「那也就是說,」松晏頓悟,「要想解開怨,就得先弄明白它所依之物因何而來,又因何被寄予愛恨痴嗔?」
沈萬霄頷。
松晏連連點頭。這長命鎖他用的不多,每每入夢都是歡喜的夢境,而像無煙子這樣愁苦生怨的夢境,他還是頭一回進入,因此對夢中一切並不熟悉。
所幸這次有人為伴,他才不至如無頭蒼蠅般亂撞,在這夢境裡越陷越深,無法逃脫。
房門忽然被拉開,松晏抬眼望去,只見門口站著的女子萬分焦急,她遠遠地瞧見趙可姿端著一盆秋菊歸來,急忙迎上前去:「你可算是回來了!」
趙可姿朝她微微一笑,推開房門將手裡抱著的花擱到桌上,溫聲問:「怎麼了,出了何事,玉兒姐怎得這般著急?」
沈玉珍拉住她的手腕,急匆匆將她往後院帶,語飛快:「沉魚那丫頭出事了!」
聞言,趙可姿一愣,忙問:「她怎麼了?」
「今日崔意星屋裡丟了玉鐲子,她仗著薛公子寵愛,便大肆搜查每位姑娘的房間。可月那丫頭,硬是不肯讓崔意星去查,現在薛公子懷疑是她偷的東西,正在後院裡審問……誒,你跑慢點!等等我!」
沈玉珍話沒說完,趙可姿便提裙奔向後院,她一路上與人相撞數次,卻全然顧不上禮數。
薛百泉是出名的惡人,平日裡囂張跋扈,無惡不作,白玉城的百姓都懼他、怕他。
而薛家家大勢大,金子銀兩成箱成箱地往官府裡頭搬,因此薛百泉即使是錯手殺了人,官府也只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便尋個由頭將事情揭過。
官府拿人手軟吃人嘴短,薛百泉便更加肆無忌憚。他平日裡欺男霸女,劫掠百姓。而更為歹毒的是,他尤其喜歡鑽研酷刑,越是朝廷嚴令廢除的刑罰,他越要找人來試驗,視人命如同草芥。
如今趙可月不幸落到他手裡,掉層皮都是輕的。
這般想著,趙可姿心中更加焦急,一不留神踩到裙角摔倒在地,膝蓋磕出血,她卻未吭一聲,迅爬起身繼續往後院跑去。
「那不是落雁麼?她這是趕著去會哪家公子,跑這麼急。」在她身後,一群紈絝子弟指指點點。
有人哼聲:「這小娘們兒,平日裡裝得清高,但只要金子給的多,還不是照樣想怎麼玩就怎麼玩。阿眠,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