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典型那类喜欢钓鱼、泡脚、打高尔夫的中年人,和杜秋约在私人鱼塘见面。这片鱼塘都是他,平日有专人负责鱼苗补充和水质管理,说是钓鱼,也不过是玩个高兴。他捏着鱼竿,坐在太阳伞下面,朝杜秋斜了个眼神,让她自己搬椅子坐下。坐的是折叠椅,连靠背都没有。
他戴着墨镜挡太阳,也懒得摘,只是又轻又快对她道:“客气的屁话就不用说了。你有正事就说,别把我的鱼吵吵走了。”
“是这样的,钱总。我有一件事想拜托您。当年福顺的第二大股东以福顺8%的股权做担保,向金融机构做质押融资,后来他们破产了,这部分股份就变成烂账,一直没收回来。”
“你是想要让我帮你和金融机构接触,买回这8%的股份?”
“是的。”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资本市场对这8%的股份不感兴趣?因为你们家的公司不行啊!你爸这个德行,你们还是家族企业,大家都对你们的发展前景不看好。都怕高价接盘后烂在手里。”
他坐起身,往水里撒了一把饵,“我这人说话有点难听啊。你这位女同志吧,最好别介意。我的意思是,我们根本都不熟吧。让我帮你担这么大风险,到底我是傻叉还是你是傻叉?”
杜秋低头,依旧笑道:“我没让您现在答应我。我只是想让您知道有我这么个人。等过一段时间,您说不定对我有信心了,很多事可以再详细谈。”
“你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可是我知道你啊,杜秋。从你进家族企业开始,我就没听说你做过什么有出息的事。你就是马上在家里挖出金矿来也没用。你们家那点吊事谁不知道啊,连你爸你都搞不定,你还能搞定谁。”
“环境时刻在变动,所以人也时刻变。有些事还真不好说。但我想,对您来说怎么样都不吃亏,以不变应万变。说不定有惊喜呢。”
她笑着把名片递上去,他一接,在手里掂了掂,到底是经验足,便问道:“你的名片好像厚一点。用了什么特殊工艺?”
“专门订做的,抗高温,没有烟灰缸的时候去拿来按灭烟头很合适。比起名片直接被丢掉,这样至少还有用点。”
“真的假的啊?”他随手把烟头按灭在名片上,上面杜秋两个字只暗了暗,确实没有烧焦。这回他倒是真心笑了,玩味着扫了她一眼,“我说啊,搞投资和钓鱼一样,没收杆前什么都说不好。你以为钓上来一条大鱼,搞不好是只臭皮鞋。”
他把杆一扬,钓上一条细长的银鱼,“是白水鱼。你拿去吃吧,清蒸不错的。”他把鱼丢进水桶里,丢给杜秋。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欠了欠身道谢,拎着桶便走。
回到家里,杜秋倒怅然若失起来,她平日也不太吃鱼,只是叶春彦在的时候会把鱼刺剔了夹给她。现在看到这条鱼,总会想起他来。
叶春彦已经三天没回家了。
第81章你能接受一种凌驾在他人之上的幸福吗?
叶春彦的姨母是自杀,她的病其实拖拖拉拉还有一阵。但她觉得没意思,花了这么多钱也治不好,儿媳怀孕也是要用钱的时候,化疗放疗也痛苦不堪,牙齿都掉光了,整天喝流食,她索性就走了。
她死前最后一句话是,“你去买只老鸭,柜子里有你表哥送来的虫草,你去熬点汤给她喝,大补的。”她便是用这个借口劝他回去。
对外,他们只说是病故,姨妈特意嘱咐的,怕房子成凶宅卖不出去。虽然事先有了准备,可操办起丧事来还是手忙脚乱。表弟被姨母生前伺候太好,许多事都不了解。表弟媳又不是本地人,许多习俗也一窍不通。只是拜托给叶春彦。说来可悲,他确实在办至亲丧事上经验丰富。
平心而论,姨母也是个豁达人。过去为了钱折腾叶春彦时,有拉下面子的豁达。现在为了钱折腾自己,也有一了百了的豁达。都是为了儿子。
叶春彦是开着那辆宝马i8来的,停在表弟的停车位,几个孩子很好奇地围着看,问是不是玩具车。有个母亲眼疾手快把儿子拉到一边,怕他用钥匙划了车,赔不起。
他之前也不是没来过这里,甚至有几个邻居是认识他的。但这次他们都只拿他当一个新人,一个屈尊降贵造访,可远观不可亲近的人。
叶春彦一进门也不做寒暄,直接马不停蹄把事情办起来。拿着医院和派出所开出的证明去火葬场,确定时间,预定灵堂,联系亲友,准备悼念名单,买花和糖果,订饭店。又问表弟要不要请人超度。表弟说要,他又去联系熟人找法师。这种专在葬礼上念经的和尚很热俏,需要提前说好时间。终于花了一倍多的价钱,找来合适的人超度。
守夜的时候,表弟有些熬不住,坐在他旁边,头上下点着就要瞌睡过去,眼看着就要靠在叶春彦肩上。他太太忽然用力一拍他大腿,吓得他一下子站起身来。她倒茶给他们提神,又道:“你别把口水滴他衣服上,这衣服一看要干洗的。”
叶春彦刚想说不要紧,表弟却转向他,极郑重地鞠了个躬,“这次真是多亏你了,我妈以前有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我代她和你道歉。”
“也就是举手之劳。别在灵堂说这种话,我出门会被雷劈的。”
他起先还没把这话当真,可到出殡的时候,他才察觉表弟一家有些怕他,连碰他的衣服都有些紧张。表弟只讪笑道:“你的外套很贵吧,别让香熏到味了,我给你单独摆开。”
致辞时,表哥也对他一通感谢。行完礼后,先前不熟悉的亲戚也各找到由头找他搭话,态度之恭敬,多少像是出殡的是他本人。表弟媳想给他钱酬谢,又怕他误会,最后拎了二十个粽子给他,道:“我们自家包的,你别嫌弃啊。”
“客气了。”
“对了,有件事不好意思说,等着孩子出生了,你能不能帮着给他取个名字?”
“当然了,你们不嫌弃我就好。”
“哪里的话,只有你嫌弃我们的份,没有我们嫌弃你的道理。”此话一出,叶春彦只觉得他们比过去冷眼相对时更生疏了。他讷讷,点点头,无话可应答。
事情办妥了,按理他也该回去了,但还是抹不开面子,毕竟这是原则问题,总也不能次次是他让步。他踌躇着,故意给汤君打了个电话。她好像是很开心他不在家,都不用多问,杜秋肯定是用糖衣炮弹讨她欢心了,又是乱吃东西,睡前不爱刷牙一类。
也不是没劝过,杜秋还振振有词说他这是挑拨。当真是精妙言论。亲爸挑拨后母和继女的关系。
他也想开了,讲道理也没用,等她蛀了牙去看两次牙医,就知道厉害了。反正他小时候还被割了扁桃体。
“杜秋在家里吗?”汤君扭头向一边,杜秋正在拼命摆手。她立刻会意道:“她说她不在。”
叶春彦装模作样应了一声,道:“她不在啊。那你等她回来了,和她说一声,我过几天再回来。”
杜秋哼了一声,夺过手机避开孩子,去阳台说话,道:“出殡还没出殡好?你们家是起尸了?”
“举头三尺有神明,说话还是客气点。我以为你们做生意的人都信风水。”
“我命硬,不怕这个。”
能听到他在对面无可奈何的轻笑声,几乎能想象他的样子,大概是捏着眉心苦笑。略一迟疑,他道:“喂,那个我……”
“我已经变成了喂?”
“杜秋,你这是存心和我吵架啊?”
“不敢,你都叫我全名了。再一吵架,我都怕你要守孝三年不回来了。”
叶春彦也来了脾气,道:“全名就怪你爸,谁让他给你取单名,给你取个十六字的长名,带三个后缀,也方便我轮换着叫。本来想问你要不要吃粽子。算了,怕噎死您。我丢河里给屈原吧。拜拜啦,杜总。”
鬼使神差,他走去了以前的店里。自从咖啡馆盘给别人后,他竟然还一次都没去过。到了老地方,他差点还以为走错了路。原本朴素的门面完全换了个样子,店里的客人也不再是过去的熟人。
工业风的装修,铁门铁架子玻璃窗,腾出三分之一的地方做布景,专供人拍照打卡。菜单改成中英双语,每款饮品名字长了一半,价钱也贵了许多。这里完全是年轻人的天下,已经不复当初社区咖啡馆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