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守拙挂断电话后,气得胸口疼,又在床上躺了大半天。到了晚上,杜秋才领着杜时青姗姗来迟,叶春彦也跟着,不过依旧一脸局外人的样子。
杜秋让其他人等在外面,只独自进去。原本杜守拙都千言万语要追究,可见了面,却开不了口,只是喃喃道:“我是你爸爸啊,你为什么要为了钱骗我?”
“我是为了钱?”杜秋扭头出去,冲到客厅,取下母亲的遗照,抱在怀里,拎到杜守拙面前,道:“我是为了她。”
他别了别眼睛,黯然神伤。
“我实话告诉你,夏文卿活着对我就是一种羞辱。为什么要生下他?为什么要背叛我妈?她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说啊。你说出来一条,我都认。说吧。”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你姨妈是有感情的。当初先认识的也是她。”
“那你对我妈没有感情基础了?那你结婚是因为她脾气好?能伺候你?她会早死一半是生孩子的病根。她是活该?我也活该给你儿子让位?”
“不是这样的。我一直是希望把公司给你的,只是想让你更积极竞争。钱也好,股份也好,我只准备给他个小头,多补偿他。不行我可以把遗嘱拿来给你看。”
“这么说,我要是放过他,所有事还能回到过去?”
“是的,只要你愿意,都可以当没事发生。”
杜秋眨眨眼,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这笑声凄厉,催得人汗毛倒立,听得杜守拙都面露戚色。她擦了擦笑出的眼泪,饶有兴致,轻轻一弹手指,道:“爸,原本你不这么求我,我还有可能放过他。但你既然说了,夏文卿死定了。”
“为什么?你要怪我就怪我好了,就当全是我的错。你要公司就公司,你要钱就钱,全拿走好了。可文卿是我唯一的儿子,是你的亲弟弟。你就放过他吧。”
“如果现在坐牢的人是我,你会这样求夏文卿吗?你会对他说,这是我唯一的女儿。你会吗?不会,我对你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你犯不着为了我低声下气。儿子才是你的命。我陪着你整整三十年,都比不上他和你的十三个月。”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和他对我一样重要,都是我的孩子。”
杜秋的脸一沉,声音压下来,道:“爸,我还不了解你吗?如果夏文卿是个女儿,根本就不会活着。你为什么要急着让我和林怀孝结婚?不就是为了找借口让他回来?小时候我一个月都见不到你一次,可是只要夏文卿在,你回家的次数就多了。他骑车载着我摔倒了,我骨折住院,你只来看过我一次,却去劝了他别放在心上。”
她知道杜时青在偷着听,故意把她叫进来,拽到杜守拙面前,“时青,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件事,妈怀你的时候,偷偷找人去查性别,以为是男的,所以留下来的。如果发现是女的,直接打了。就是你眼前这个人的意思。”
杜守拙嘴唇动了动,像在嚼什么东西,却说不出话来。心虚的眼神避开了。
杜时青摇摇头,也不是不伤感,可眼底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漠然。她是一夜间长大了,连眉心都新生了皱眉的纹路。
“算了,反正也不是我爸。”她朝杜守拙深深鞠了一躬,道:“这么多年,感谢你照顾了。杜先生,你的钱我不要,你也有亲生儿子。以后多保重吧。”说完她便走开了,这个家呆不下去了,先坐车回去了。
“小秋,爸爸真的知道错了,所有事情都是我不好。我现在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想一想我过去对你的好。文卿到底是你弟弟,血浓于水啊。”
“时青的名字是妈妈取的。文卿的名字是你取的,我的名字也是你取的,看看你有多敷衍。知不知道我和一个妓女出自杜牧的《杜秋娘诗》杜秋为唐朝歌妓,一生坎坷,凄苦无依重名?我都不是在秋天生的,为什么要叫秋?为了把夏留给你的宝贝儿子吗?”
“不是这样,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真的是喜欢你,才给你取这个名字的。”
杜秋抱着肩,笑道:“爸,你好幽默感,这种时候还处心积虑骗我。”
回去的路上下了雨。敞篷车,杜秋却让小谢把车顶打开,冷雨扑面而来。
叶春彦只坐着陪她淋雨,一言不发。他搭在座椅上的手,偷偷朝她靠近些。她佯装不知,没有动。指尖贴近指尖时,他像是想起什么,手收了回去,搭在膝盖上,不再试探。
车开回车库了,他们浑身湿透了,都冷得瑟瑟发抖。沉默着走出一阵,叶春彦道:“你现在觉得报复他们很爽快,以后会后悔的。如果真的为了钱,你反倒不会做的这么绝。你是由爱生恨了,对夏文卿越残酷,越是放不下你爸。一次又一次,你总想证明你比夏文卿优秀,那又怎么样?你爸就是更喜欢他。”
“杜秋,爱就是不讲道理的。要不然,我们为什么会在一起呢?”他微微叹气,“就算你爸因为他是儿子偏心他,你又能怎么样呢?爱就是分出三六九等的。”
杜秋道:“比起我,汤君对你更重要吧。”
“是的。你比我自己更重要,但是女儿是我的责任。”
“春彦,你也是父亲,他也是父亲。我只是想要一个全心全意在乎我的爸爸,这要求很高嘛?如果我妈还活着,我会需要这样吗?”她低着头理衣摆,不去看他。眨一眨眼,很轻的一滴泪落下。这种时候竟然还会觉得委屈。她用手指点开,含着泪,微笑起来。
“我知道,我都知道。”叶春彦上去搂住她,扶着她的头轻轻压在胸口。
她静静听着他的心跳,恍然如梦,以前无芥蒂时也有许多这样的时候。她只是想依偎着他。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在意自己,就像是摸黑下楼梯时有个护手,稳稳当当的安心。
只是他的温柔,爱情的因素占几许?当初是因为他的好而倾心,现在又因为他的好患得患失。他的善意是路边石榴树结出的累累果实,压弯了枝条,见者有份。恨他的不够偏爱。
是不是该就此放下,也一并赦免自己?如今回头甚至还能再挽回婚姻。
这个念头一闪便断绝了。不,太多的屈辱,太多的轻视。一切早就注定,在公司里的人背着她窃窃私语时。不为别的,只为一个女人不必太尊敬。更早以前,在她被推倒在地,石头刮伤面颊时。她对人生的路,就只信奉一条了。
杜秋抬手摸了摸脸上的疤,轻轻推开叶春彦,道:“春彦,说实话,你觉得我能到今天地位最重要的是什么?”
叶春彦道:“能力?野心?”
“我觉得是运气。如果夏文卿不是私生子,我有再多的能力也没有用。继承人肯定要个男的。如果我不是我爸的女儿,我受到的屈辱只会多不会少,可出路会少很多。这个世界不公平,再多的努力也比上运气。”
“既然我已经站的这么高,那我就是个榜样。我退了,所有看着我的人就跟着退。我进了,我停下的地方就是后面人开始的方向。所以不要可怜我,我不用可怜。如果人们不能尊敬我,那干脆都怕我。”
“我怕你走投无路啊。”
“那也是我的事。你只要看着就好。”她轻笑,头发里滴滴答答淌下水。
“看不下去,我只能走了。”他一面拧干衣服上的水,一面朝前走,故意不等她。
风平浪静过了几天,因为夏文卿的案子延期开庭,他们的对峙也成了加时赛。吵架都吵得精疲力尽了,所以都在汤君身上更多倾注心血。
连对孩子的教育理念,他们都是截然相反。杜秋一味把汤君往继承人的方向养,特意腾出一套房子,让她交际,每个月都可以把同学叫来聚会。汤君参加了表演社团,可校庆表演上只轮到了一个小配角,还是临时换角。叶春彦觉得玩得高兴好了。杜秋却提议她先找几个支持者,来年竞选社长,再给自己安排主角。
汤君对两种说法都不置可否。结果他们据理力争,又吵了起来。杜秋一问现在的表演社长还是班上的吊车尾,家里也不过是小生意人。他能选上,只是因为性格活泼,讨辅导老师喜欢。
杜秋更气不平,她可是给学校捐款的,立刻就要给学校领导打电话,质问当初拿钱的时候承诺会好好照顾孩子,现在是怎么回事。反正都不公平了,谁比谁不公平啊。
叶春彦立刻把她拦下,道:“你有病哦,杜秋。一定要太阳围着你转啊。这么小一件事,汤君又不在意。”
“你又知道她不在意了?她平时背台词多认真啊,说把她换下来就换下来。你自己要当好人,别替你女儿大方。”
于是又去问汤君意见。她正坐在沙发上吃薯片,晃着腿道:道:“我没意见,我就是喜欢看你们吵架。”
两个大人都不响,面面相觑一番,一起坐在客厅看电视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