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不深不浅的陡坡,不熟悉路况的人根本不容易发现,黎原跑的急,脚下一绊,竟然就这么直挺挺摔了下去。
她的身体撞向坑洼的地面,发出一声声沉重的闷响,整个人斜着翻了好几圈,最后撞向一块凹凸不平的巨石后停下。
她不声不响,没了动静。
江驰震惊地停下脚步,他没能拦住她。
他的胸廓猛烈地起伏,药效的加持下,剧烈运动后的身体像有一千根针在扎他,甚至喘不过气来,他缓缓伏下身,眼睁睁地看着鲜红的血液从她的后脑勺慢慢流淌出来,蜿蜒在草丛之间。
他突然笑了。
杂乱无章的血迹,像在做一副献祭的画,她躺在画中央,安安静静,干干净净。
他根本没控制用量,也可能是刚才那一段路跑得太急太快,让身体产生了应激,总之胃里突然一阵阵翻涌,他觉得世界都在他眼前变幻,压缩又膨胀,光怪陆离。他产生了幻觉,眼前的黎原不是黎原,是一摊血簇拥的祭坛,有种荒诞的美感。
他脖子上的血都没干,眼睛一翻,倒在地上,就这么晕了过去。
山林寂静无声。
偶尔空谷回响,一两声翠鸟的清啼。
公路上,穆川开着车,紧紧跟在警车后面。警方调了监控,初步确认了江驰的车牌和行驶的走向,穆川好说歹说,才让警方默许他们跟着找人。
林北呈坐在副驾,他脸色苍白,面容憔悴,显然是病没好全,还很虚弱。
他的目光遥遥望着虚空,穆川压根不敢跟他说话,他知道林北呈这会已经是强弩之末,精神高度紧绷,全靠一口气硬撑着。
刚来到妖精天堂,就见到哭成泪人的小琴,被打得没了半条命的乔立明,和被江驰带走下落不明的……黎原。
一个注定要被判死刑、走投无路的穷凶极恶之徒,临死前带走了他此前心心念念的黎原,穆川怎么想,都觉得黎原这回恐怕是九死一生。可他把这些想法都烂在肚子里,只是兢兢业业地帮林北呈开着车。
某一个瞬间,林北呈突然觉得心里一阵针扎一样的疼痛,痛得他五脏俱焚。他大口喘着气,平白无故地感到一阵阵心悸和慌乱,比去年他溺水时感到的濒死感更加强烈。
穆川察觉到,关切地问:“你没事吧?怎么了?”
林北呈神情几乎呆滞地望着前面的警车,嘴里喃喃:“怎么那么慢?怎么那么慢?”
穆川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警方很重视人质的安危,他们的车速已经飙到了极限,可林北呈还是嫌慢。
前进的道路越来越荒僻,警车放慢了速度,最后停在一条石子路上。
那里停着一辆普通的黑车,由于附近只有这孤零零胡乱停着的一辆车,所以显得格外扎眼。
穆川刚把车熄火,旁边的林北呈就已经开门下去了,动作飞快地凑到黑车附近。
警方一时间打不开黑车的车门,正在联系人搜查牌照。林北呈透过车窗看了看,说:“江驰一定是带她上山了。”
穆川不知道他怎么下的结论,林北呈指着地上一连串并不明显的脚印,说:“你们看不出来吗?一大一小,走得很匆忙。”
不得不说有些人就是有这方面的天赋,穆川把地面都快盯穿了,也没看出来他说的那“一大一小”到底大在哪,小在哪。
林北呈说:“我去找她。”他一个人寻着地面的踪迹往上走。
前面一个年轻的警察拦住他:“不要一个人私自行动,出事了谁负责?”
林北呈冷冷地瞪他,穆川连忙抽出支烟来递给那个小年轻,打着圆场:“唉,没事没事……”他对林北呈使了个颜色,说:“这是那小姑娘的男朋友,心里有点着急了,体谅体谅……”
说话间,林北呈一个人的身影往山上闯。
小年轻在他背后喊了几声,他不理不睬。穆川一边跟他们歉意地笑笑,一边又挡着他们的视野帮忙拦着。
小年轻叹了口气,寻呼机打给总局,让他们赶紧加派人手,上山找人。
林北呈一路观察着地面的痕迹,找上山。
他以前并不觉得自己有这方面的天赋,只是高压之下,很多东西灵光一闪,那些杂乱的草丛、半遮半掩的脚印,都在他的眼前变得格外清晰。
他们一开始走得很快,她是被半拖半拽着上山的……
他们的速度慢下来了,也许是她累了,已经走了那么远……
他们停下来了。
林北呈抬头,望见眼前一个简陋的木屋。
他把泛着冷光的匕首握在手心,屏息进入屋内。
血,一地的血。
映入眼帘的那一刻,林北呈几乎就要昏厥,因为这一地的血,他忍不住在心里预设最糟糕的结局,浑身控制不住地哆嗦着,观察四周。
绳索……是用来绑她的,但是被解开了。一个空的药瓶,散发着异味,里面还剩了一点点液体,显然是喝完没多久,地上一个小小的指环,尖刺上带血,林北呈松了一口气,他认出指环是她的,那这摊血大概率是江驰的。
他心如鼓擂地顺着残留的痕迹,从另一个方向下坡。
两个人都在飞奔,江驰一边跑一边流血……
脚印在某处戛然而止,林北呈一转眼,就发现了江驰。他半睁着眼,口鼻里冒出一些细白的泡沫,脖子上的血液已经凝固。
林北呈靠近他,发现他已经死了,尸体冰凉又僵硬。
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他眼角余光不经意间往下一瞥,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