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黑衣男子只顾开车,或端正坐着,不与沧沐接触。沧沐落得清净,看一眼手机,没有信号,她只得放弃给母亲打电话,靠上座椅靠背,歪头面向蓝得纯净剔透的天空发呆。
一声枪响划破了雪原的宁静,紧接着一个猛剎,作用力将毫无准备的沧沐推向前座,她的头重重地磕在前座靠背上。一旁的黑衣男子顾不得她难受,一把将她按下,掏枪朝外射击。
生死一线之际,沧沐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糟透了,又回不去了。
不愿见到的家伙
沧沐被冻醒了。
她的半边身子贴在坚硬冰冷的地板上,另半边身子紧挨零下温度的空气。双手双脚冻麻了,甚至没有被麻绳捆绑的紧束感。她整个人就是一块石头,僵硬没有知觉,动弹不得。
冷气刺入鼻息,撕扯着气管,令呼吸痛苦不堪。沧沐几乎失去了思考的动力,她呆滞地瞪着前方,有人出现在视线内,但没有印入她的眼里;他们咕噜咕噜说着话,但没有进入她的耳中。
一个人走近来,绕到她身后。没一会儿她的手臂从背后垂到身前,滑到地面,后来随着双脚的解绑,整个身子朝下倒去,被人扯住拉起。
沧沐动动眼球,看清了周围的人。他们个个身着黑衣,头戴黑色头套,只露出两只眼睛和一只嘴巴,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显示身份的标识。
怎么会呢到底是什么人?卡蒂奇的仇家?但是为什么找上她为什么又是她?
偶然做一回善人,就一脚踏入命运的泥潭,再难抽身,善得怨报,恶始恶终,未免也太好笑、太讽刺了!
身后的人提住她的衣襟举在身前,似乎正等待什么人。这里看着像一处仓库,空旷无物,窗口高高地开在几乎到顶的地方,看不见外部。从顶部垂下一根线,线的尾端有个灯泡,偌大的空间靠这一个灯泡照明。
这次也许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是不是茍活在德尔森那里更好些?
不,他才是这件事的元凶。要不是他携她高调出席斯卡尔夫人的葬礼,这群人会盯上她吗!不,要不是他把她迷晕绑到桑切兰,她会遇上这种事吗?不会!都是他,都是他德尔森的错!
可她现在连命都快没了,互搏对错还有意义吗?
身后的人还举着她,其他几人也都面朝仓库门口,仿佛她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即将到来的人。
一个念头如针尖的光亮了一下。
莫非他们等的,是德尔森?
难道他们以为德尔森会为了她身赴摆明了为他布下的陷阱吗?
愚蠢至极。
但若德尔森来了,那将成为她这辈子遇到的最愚蠢最不愿接受的事。为什么居然有人明知是孽缘还不愿斩断?为什么遭遇那样严辞露骨的拒绝还能罔顾对方的意愿一厢情愿呢?
太蠢了太恶心了,实在是太蠢太恶心了!
恶心之至。
不知是不是上一世造了孽,又或许命运有意恶心她,仓库门开了,那个她宁愿就地逝去也不愿见到的家伙,出现了。
为什么?你来干什么?!为什么你要来啊!我就快回家了,为什么你又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
沧沐把目光移向地面,装作没有看见。她不能给他哪怕一个眼神,否则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在他看来哪怕是怨愤也会被曲解成求救。
德尔森和迈克一同入了来,与黑衣人们对话。一群深湖一样没有波动的人,连涉及无辜女性性命的谈判都能谈成唠家常的风格,沧沐觉得自己真是少见多怪了。
忽地一个气泡从湖底冒上来,双方似乎没有谈妥,举着她的人提高了音量,强大的声压压迫着耳膜,她更难受了,不觉发出短促的低吟。
这一声拨动了德尔森的心弦,本来也有点激动的他蓦地沉默下来,再开口时回归了冷静。然而黑衣人像点燃的炸药,劈哩叭啦吼了一通,沧沐随他不自觉摆动的手摇来晃去。
德尔森又不淡定了,说了一句狠话,沧沐听不懂,但从他陡然升高的音量听出,他生气了。
黑衣人也生气了,把沧沐往边上一扔,掏枪指向德尔森。他一拿枪,黑衣人的同伙和德尔森埋伏的人也都纷纷举枪上膛。双方僵持着,期间又说了几句话,只听黑衣人冷笑一声,举枪的手向下滑一个弧度,在德尔森瞬间森冷的目光下,朝沧沐开了一枪。
有东西撞了她的左腿,有点烫,不过很快就凉了。她不舒服,又冷又累,头开始犯晕,腿好像也在疼。迷迷蒙蒙中,德尔森不顾一切连开数枪,他被什么打中了腰,捂住腰间缩了一下,继续射击。沧沐没看到最后,她正沉入地狱。
地狱里有雪,有火,有滔天的洪流,还有强劲的飓风。她冻得直发抖,也热得快要融化掉;她洪水抛向天空,又被飓风吹向地面。没有任何东西再把她托起,加速度令她越来越快地下坠。她重重摔倒,脖子折断了,手脚摔得粉碎。一大片飞虫密密麻麻蜂拥而至,形成黑云压向残破的她。她不能动弹,两只眼珠子绝望地转动,她张大口,仿佛要把内脏呕出来般无声尖叫。
在惊恐与阵痛中,沧沐虚弱地苏醒了,熟悉的天花板让梦境里的绝望延续到了梦境外。
又回来了。卡蒂奇家。
为什么我还在这里。为什么我还没回家。这回又要多久才能再次启程回家?我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是不是再也不可能回到平静的生活了?
她用仅存的意识胡思乱想,后来累了,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这一觉睡得安稳,没有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