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沐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迈克就在门外,她是否需要唤他进来服侍德尔森入睡?
她的目光移向窗台上的铃兰,这种花纯洁、灵动、惹人怜爱,却具有毒性,如果被它可爱的外表所迷惑,人们将为此付出代价。
它不该在这里,不该出现在一个病人的房间里,因为很可能正是它,吸取了德尔森的生命力。他不该对它大意,不该在自己最软弱的时候将它置于身侧。他会被它吸食殆尽。
开玩笑的。
当沧沐回了神,才发现正如她出神地注视铃兰那样,德尔森也不知何时睁了双眼,一动不动地注视她。
本能地,沧沐感到了心虚:“什么事,先生?”
德尔森轻微地摇了头,说:“再靠过来点。”
沧沐没有动。她不想动,也不敢动。
等了一会儿,德尔森放弃了,他转头面向天花板,开始自说自话:“我很痛。非常痛。痛了一个星期。我以为我快要死了。”
什么?痛?什么痛?哪里痛?中枪的地方吗?他早就痊愈了,还有什么可痛的?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真实,不加修饰,是一名女性眼见囚禁自己的男性遭受痛苦时最本源的想法。此时此刻,她的感受完全属于她自己。不是母亲,不是女儿,不是姐妹,不是朋友,不是恋人,仅仅是一个人。
一个想要摆脱困境的人。
她是受害者,她不是个好人。
“可是先生,你不是已经痊愈了吗?”
她想伤害他。
“罗伯森说我好得可以一秒干掉三个叛徒。”德尔森从喉头飘出一声自嘲的冷笑,“但是你看,我成了这样。”
“如果你不绑我过来,就不必费心送我回去,更不会遭遇这种事了。”沧沐尖锐地说。
德尔森安静下来,领悟到了她的意图。
她在讥讽他,在试图用言语伤害他,在发泄她的愤恨和不满。即便如此,他依然觉得要比听到拒绝的话语、只能看到她的侧脸或后脑勺更令人舒心。
她的任何因他而生的情绪——哪怕是愤怒——都让他心旷神怡。
每一个被强硬从光明扯向黑暗的人一开始都会害怕、无措。
然后是愤怒,无边的、如溃堤的河水般的、吞噬一切包括他们自己的愤怒。
再然后封闭自我,拒绝与外界交互。
最后认命和麻木。
德尔森懂她,偶尔也会动摇,觉得是不是应该放手。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也埋藏着异常的扭曲的喜悦。
欢迎光临,这黑暗的世界。
行尸走肉的深渊
惯例就这样形成了。
尽管十分不情愿,沧沐每个夜晚都不得不去德尔森的房间,陪他聊一会儿。有时她不想说话,两人之间只有尴尬的空气,德尔森生硬地找话题,最后放她回房去。
罗伯森最初的诊断没有出问题,只是德尔森近期频频外出,不知道在哪里又受到感染。这次他没有发烧,但是疼痛难耐,持续了一个多星期。
“也许是在市场买苹果的时候,人很多,很挤,我从没去过那么挤的地方。冬天缺食物,人们挤来挤去,撞来撞去……
“我没买到苹果。那么小的苹果,还不新鲜,我一家都没看上,只好买了苹果酱。有人不小心撞了我,我的手恰好磕到卖苹果的车架上,很重,隔着衣服都痛。我知道它又伤到了,但没放心上,不过是晚些痊愈罢了。
“……越来越痛,痛得鼻尖沁出汗珠,我得使劲咬牙才能坚持住……
“罗伯森查不出哪里出了毛病,只好开镇痛药,但是不顶用,得一直吃……除了他和迈克,我不能见任何人,包括你,但我想见你。我想见你,只有你。”
德尔森梦呓一般,找许多话跟沧沐说。沧沐像个接收桶,不管他说什么,照单全收,不在意,不回应。或许正因为她不把他当回事,他才如此放松,想什么说什么。
必须承认,他是故意说起买苹果这件事的。听他说起在市场买苹果,沧沐快速眨了三下眼睛。
德尔森很满意她的反应,因为他知道,她感到惊讶和意外的时候就会这样。
她从没想过他会亲自去市场买东西。
她会从这些小细节慢慢对他改观的。
他会让她改观的。
卢内奥家族首领坎顿卢内奥的夫人,莱克斯的母亲,温斯特卡门青女士的生日快到了,莱克斯越来越焦虑。他快要招架不住父亲和母亲的逼问了。
“你到底在哪儿呢我亲爱的孩子?”温斯特夫人的声音明动轻快,她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被限制在卡蒂奇家里,还以为他在国外处理事务,因为他就是这么告诉他们的。
“我会回来的,一定。”莱克斯在心里咒了德尔森千万遍,但这不妨碍他面对母亲时亲切顺从,还有点把对方当小孩子哄的感觉。
温斯特夫人咯咯直笑,然后声音远离了话筒。她在对身旁的人说话:“听见了吗米兰达,他说会回来的。”
“哦这消息再好不过了,我真为你高兴。猜猜这次他会送什么礼物给你?”
听见母亲提到的名字,又听另外那个人说起礼物,莱克斯心中一紧,声音陡然冷下来:“您又和克里切女士在一块儿吗?”
“当然,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莱克。”
心底的怒气一点一点积聚,莱克斯几乎咬牙切齿地重复道:“最、好、的、朋、友?”
“是啊,只要有时间她就来看我,比你来得都勤快呢。”调侃完自己的儿子,温斯特夫人和她的朋友米兰达发出一连串轻快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