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令抬手拉住苏乔,把人往后带了几步,指着冒热气的药对他说:“你把药喝了,我便告诉你他在何处。”
苏乔一听这话,眼底这才重新有了光,整个人也像是有了点儿生气。他抬碗一饮而尽,嘴里的苦涩全然感知不到似的,放碗便问:“白叔叔,琰哥呢?我就是想看看他,就是想看看,就是……”
就是想跟他死在一处。
他咽下后半句话,眼中酸涩,猝不及防便落下泪来,两手紧紧握在一起,而后痛苦地捂着脸,任由那不断上涌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一清醒过来就一刻也坚持不下去,刚才的美梦恰好成了他醒来之后真正的噩梦——
噩梦做得多了,美梦竟然比噩梦还可怕。
白秋令言而有信,但也警惕这小子听了消息就跑,落云袖已然准备好了,略作思索对苏乔道:“酒娘与段前辈——”
苏乔猛地抬头。
“还有忆挽,将他一路护送回飞星谷,我们再修整两日便可出发。”
“……飞星谷?”
“嗯。”白秋令颔首应他。
“你和宋瑜曦的身上,就有同生同灭蛊。”玉摇冬平静道出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白君琰双拳一松,整个人像是被抽离了一道生机。
他下意识跟着重复了一遍:“同生同灭蛊……”
“对,但此蛊原是用来救人的。”玉摇冬站起身,从木柜中取出一个盒子,剔透的盒子装了一只淡绿色的小虫。
“它将虫卵产在你的手腕处,七日后便有幼虫爬出,将那幼虫以悬玉宫禁术连同你的血渡给宋瑜曦——”
听玉摇冬说着,白君琰仔细盯着那只动也不动的虫子,指尖一动,下意识搭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你就是这样救了宋瑜曦的命,从此后你们的生死也绑在了一起。”玉摇冬淡淡道。
他几乎立刻追问:“此蛊无解?”
玉摇冬倒抽一口气,暂时沉默了。
对所有人她都说同生同灭蛊无解,但事实是此蛊可解。很多年前,悬玉宫某一任宫主曾与爱人种下此蛊,约定好此生同年同月同日死,可没想到她遭遇爱人背叛,爱人竟然抛下她远走中原,另娶他人。
“多像啊……多像我,可惜我当时舍不得给沈渊种下这样的蛊,我愿意陪他一起死,却舍不得他跟我一起死。”玉摇冬苦涩地笑了笑,把那透明的盒子推向白君琰,又道:“后来她亲手杀了那个人,一招致命,然后服下虫毒,鬼门关走了一遭,活了下来。
“但服毒之后她是如何解毒的,我并不清楚,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毒虫交给你。”
最后白君琰托江月辉把这救命的毒药转“赠”给凌忆挽。那晚绑了又放开的密使,为他送出去的一封信,便是他将毒虫的事告诉了凌忆挽。棋行险招,他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
而这最后一步,仍是落在苏乔身上。
得知这一切之后,苏乔本想当晚便偷偷溜走,不想他连门都没能出去,就被唐昀亲手捆在了床上。唐昀站在他床边,不顾他愤怒的眼神,嘲讽笑道:“没这能耐就别在我眼皮子底下犯浑。”
白秋令听见动静,从床上起来还没来得及穿好衣裳,拿了件薄纱披在身上便匆匆赶来。“你这是做什么?”他皱眉道。
“你怎么起来了?”唐昀态度急转,转身将白秋令搂在怀里小心拍了拍,“赶紧回去躺着,本来就累着你了,快快快,快回去!”
而苏乔在床上挣扎:“唔!唔唔唔!”
“……怎么还把嘴捂上了?”白秋令瞪他一眼把人推开,走去床边将苏乔嘴里的布条取下,温柔安慰道:“关心则乱,你师父这也是担心你,那晚你急火攻心伤了身体,再喝两天药我们便一同去飞星谷,好不好?”
唐昀在一旁眼睛都看直了,一把将白秋令拽回来就往外扯,边走边埋怨道:“跟我回去!”
“你突然这是怎么了?”白秋令不解。
“……我没怎么!今日我便要让这小子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
看他如此正经,白秋令反身关门,失笑又道:“你怎么还跟孩子计较。”
“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你看他干了多少——罢了,不提也罢,如今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日后有的是机会治他!”
“这还真不像你说的话。”
“秋秋,日后我要管教他,你不准护短。”
“好好好,只要是正经管教……”
白秋令说话带了笑意,每个字都带着温度蹦进了苏乔耳朵里。他高悬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看着帐顶泄进来的一缕月光,也轻轻一笑。
……
半月后,飞星谷。
“臭小子你给我站住——你看看你跟你师父简直是一个德行!唐昀!你徒弟踩烂了我的药!!!赔钱!!!”
“与我何关?你自己拦不住他,再说了,踩了它不会长?咋咋呼呼像什么谷主……”
“五年才长这么大!!”
“哎,秋秋,上次你说那个……”
一行三人抵达飞星谷,苏乔一脚踏过谷门前那片紫色的毒草,在凌君的破口大骂中飞奔向药庐。
这半月来发生了许多大事。年轻的皇帝急病不治身亡,太后伤心过度也随之而去。与此同时惠帝的诏书重现天下,先太子遗孤继承皇位,头一件大事便是整饬北境军,让他们回到了边境线上,护佑云州边境安宁。
而千里外清城的缕缕冤魂也终于不再漂泊,苏白两家终于沉冤昭雪。
但这些此刻都不重要了。
苏乔站在自己住过的那间屋子前,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很多画面,一时竟不敢推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