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她自己知道,折磨她的是心虚,是恐惧,第一次杀人的恐惧。
她脑海中偶尔会浮现出卫瑛小时候靠着自己睡觉的样子,想到她平日里声声唤自己姐姐的样子,想到第一天进卫家时卫瑛掰给自己的小半块糕点。
又想到那晚卫瑛落水后的神情,卫春生绝望地阖上双眼,再次坠入无边的噩梦中。
卫瑛本想好好睡个大觉,没想到中午又被人唤醒。
砚秋一边把她从榻上扶起来,一边道:“娘子醒醒,该起来用膳了,世子出门前吩咐了,不让您白日里睡太久。”
卫瑛的腿在床上胡乱蹬了几下,被迫起来穿衣,一听这话气得骂骂咧咧:“狗东西谢凛!讨厌鬼!”
一旁的砚秋眉心跳了跳,没敢接这话。
卫瑛用午膳时,蒋海回来了,让侍女进去传了个话,便在垂花门外候着。
见砚秋出来了,他迎上前,有些为难地摸了摸后脑勺,道:“那个……世子命我回来问问,卫娘子中午醒了吗?”
砚秋点点头:“醒了,正在用午膳呢。”
蒋海继续追问:“可有说什么关于世子的话?”
砚秋一听这话头疼了:“这我可不敢说。”
“害,就咱俩,有啥话不敢说的,你快告诉我,我好回去跟世子复命。”蒋海催促道。
砚秋左右看了看,只能招招手,示意蒋海附耳过来,接着她低声重复了一遍卫瑛醒来后骂谢凛的话。
果不其然,蒋海素日里锐利的眯眯眼一下子就睁开了,里面装满了诧异和不知所措。
等砚秋离开,蒋海为难地搓了搓脸,这话他可不敢在世子面前开口,左右踱步了几番,他有了主意。
等蒋海策马回到衙署,就见谢凛支着腿坐在太师椅上,眉心紧紧蹙在一起,眼神扫视过屋内一众官员和他们手中的账册。
这些查账的官员大多与齐王党有关联,在姑苏这地界窝了十几年,说话都弯弯绕绕的,惯会耍滑头,心眼子比头发还多,最擅长装傻充楞推卸责任。
谢凛一上午就耗在这里,午膳也不能回府去用,余光看到蒋海回来了,他往屋内瞥了一眼,起身来到廊下。
蒋海主动回话:“回世子,砚秋讲卫娘子已经醒了正在用膳,那个……一睁眼就提到您了。”
谢凛一听他这措辞就想笑,卫瑛肯定没说什么好话,道:“她说的什么?”
蒋海不敢说,只低头恭敬地把手中自己写好的纸条奉上,上面写着砚秋转述的卫瑛原话。
谢凛扫了他一眼,接过纸条展开,看到上面的字,眉间疲态一扫而光,他能想象出卫瑛说这话时的神情和语气,还有嗔骂自己时脸颊上那颗神气的小痣。
蒋海在一旁硬着头皮候着,他跟随谢凛十来年,谢凛的脾气他一清二楚,本以为他看完会生气,没想到耳边传来一声很轻的笑声。
蒋海狐疑地抬头,就发现世子被骂了反而一脸愉悦?
真是稀奇!
谢凛这一忙就到了亥时,回来时卫瑛已经入睡许久。怕吵到她,便在外间的浴室里洗漱换了衣裳。
里间留了一盏灯,屋里置了冰鉴,凉飕飕的,床边的帐子都放下来了。
谢凛想起她这两天容易起夜,便没有熄灭灯烛,他轻轻掀开床帐,就看到宽敞的床榻上,卫瑛一个人睡得七扭八歪的,上身探到床榻外侧,头底下枕着的是他的枕头。
谢凛眉心一跳,跪在床榻上,俯下身子,伸手托住她的头和腰,小心翼翼地把她往里侧挪。
卫瑛被他挪醒了,睁开朦胧的睡眼看了一下,见是谢凛回来了,就又阖上眸,翻滚到里侧背对着他睡着了。
室内现下并不算热,谢凛看了一眼卫瑛的脸颊和露在外面的脖颈,肌肤干爽光洁,没有出汗的痕迹,便把冰鉴挪到离床稍远一些的地方。
翌日一早,卫瑛是被热醒的。
床榻间气息一片闷热,帐子都还落着,这两日换上了纱帐,虽然轻薄但很能遮光,叫人看不清外面的天色。
卫瑛出了一层薄汗,额间碎发都被打湿了贴在脸上,她寝衣里面穿了件小衣,这会子也黏在身上。
现下床榻上只有她一人,卫瑛便扯开领口,把里面小衣的系带解开,伸手进去从寝衣里抽出来,这才勉强觉得舒服了一些。
砚秋刚带人往室内的冰鉴里加了冰,听见卫瑛起床的动静便过来把帐子打开。
卫瑛打了个哈欠,脸颊旁的小痣也显得无精打采的,懒懒地道:“别给我换衣裳了,我要先去沐浴。”
砚秋应了,带着侍女去准备热水。
是时,谢凛从浴室里出来,他穿了件深青色圆领袍,腰间革带扎得紧,显出劲瘦好看的线条,头发已经利落地束起,发尾略微带着点水汽。
卫瑛知道他这应当是晨练过后洗漱完了,便大体知道了现下的时辰。
她又困又热,整个人怏怏的,没什么说话的精神头,看了谢凛一眼便垂下头去,随手从枕畔勾了个发带过来,手臂伸到脖颈后,把后面垂着的头发随意挽起来。
谢凛见状迅速从她身上移开视线,出了里间。
绑完头发,后背没那么闷了,卫瑛垂着头醒神,她身上穿了件月白色缠枝纹寝衣,领口处用彩色丝线绣成的草木图案栩栩如生,两粒茱萸在枝叶下探出来,若隐若现。
卫瑛面颊迅速染上一层胭脂色,她忙把领口合上,双臂曲着拢在身前,身子一仰倒回塌上。
鼻间嗅到不属于自己身上的清冽香气,她意识到她枕着的是谢凛的枕头,又立刻像被烫到了似的坐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