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妈妈的日子,的确很辛苦。爸爸是个马虎的男人,对孩子的教育方法,除了忽视就是拳头,但没关系,他渐渐长大,在粗粝的家庭生活中磨砺得强硬健硕,连爸爸也不敢再对他轻易动手了。
他被很粗鲁地驱赶着长大,这也成了他后来对待世界的方式——暴力,拳头,混迹人生,别人是怎么打他的,他用更狠的力度打回去,留在别人身上的伤口,一定要比自己身上的更深更重。
这是他的生存法则,但遇到了一个例外。
初二的时候重新分班,新来的班主任说要重整学习风气,对差生也不放弃希望,班级座位按照诡异的规律排列,他分到的同桌是个女生,白白净净的,脸像栀子花一样清纯,叫姜渺。
他知道这个名字,这名字曾出现在每一个成绩排行的榜首。
刘衡向来对好学生嗤之以鼻,但对方是个性格文静的漂亮小女生,他多少也收敛几分。
这个好学生不一样,她是难得没有对他流露出偏见和厌恶的人,准确来说,她是眼里根本没他,再准确地说,她眼里没有所有人,一心只关注自己的学习。
这份超然无物的专注让她看起来总是很冷淡,但刘衡觉得她那张栀子花一样的小脸皱眉思索题目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翻起了从来没翻过的课本。
对于一个从来不学习的人,再基础的知识点也像天书,题目不会做,他就去问身边这个现成的学霸。
同桌转脸看他的时候,表情难得出现波动,神色有些困惑,不是困惑这道题目,而是困惑他竟然会像个好学的学生一样主动提问。
他摸摸鼻子,表情有点不自在。
但同桌虽然寡言,人还挺不错,很耐心地给他讲了题。
和一丝不茍的语气不同,她的音色是软软的。
那之后他们之间有了交流,但仅仅局限于讲题上。其实大部分题目他都是听不懂的,同桌虽然从来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意思,但他能感觉到她是不想被打扰的。
反正他也学不进去,干脆不再打扰别人,和以前一样,上课睡觉,下课出去打闹。
他想,他到底还是和好学生八字不合,班主任什么猪脑子,希望下次给他换个能玩到一起的同桌。
这个愿望实现之前,发生了一件事。
午自习的时候他趴在桌上睡觉,梦中正拿着铁棍和隔壁学校那个胳膊纹龙的傻大个激战,胳膊一挥碰倒了什么东西,被响声惊醒。
他迷迷糊糊地低头看,姜渺放在桌上的保温杯被他扫到了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几圈。
姜渺皱着眉去捡,袖子因为伸长胳膊的动作向上跑了一截,露出一直皓白的手腕,以及手腕上一道狰狞的紫痕。
刘衡像被闷头打了一棍,彻底清醒了。
他被打过很多次,也打过很多人,所以一眼就辨认出,这是被皮带抽出来的。
姜渺够到了保温杯,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抬头就对上他惊愕的眼神,直白地落在自己手腕上。
她的表情变得慌乱,匆忙拽下袖子遮住手腕,从课桌下直起身子,连检查保温杯有没有受损都顾不得,一把塞进桌肚,强作镇定地继续埋头习题册。
察觉到刘衡的视线仍一直追着她,她立起一半书册,挡住了自己的脸。
比起伤口施加在身上的疼痛,她似乎更在意心理上的羞耻感。刘衡原以为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却因为那道伤口,奇妙地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们是一样的。
这种感觉强烈地横在心间,和惊鸿一瞥的伤口印象一起,每天在脑海中浮现。
他没有找到机会询问她受伤的事,学期过半,班主任意识到之前的分组方法不管用,又重新调整了班级座位,他如愿以偿地坐到了最后一排,身边都是和他一样无心学习的人,上学总算有了乐子。
姜渺成绩好,仍坐在视野最好的中间前排。好学生和坏学生之间,不过差了几排座位,却如隔天堑,他无数次不自觉将目光落到那个纤细挺直的背影上,心里无比清楚她不会回顾一次。
很快初中毕业,刘衡连中考都没参加,他早就不想读书了,刘东奎也从来不管他的学习,对他来说读书没用,他巴不得儿子早点辍学帮着他办事。
刘衡知道姜渺考上了一中。路过挂在初中校外的光荣榜的时候,他驻足向身边几个小弟指着最上面那个名字,不无炫耀地说:“那是我以前的同桌。”
几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很莫名其妙。
他自己也觉得无聊,人生的分水岭早已出现,姜渺和他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人,她以后或许会很有出息,而他的人生也是多姿多彩,没有必要把那些朦胧的心动放在心上。
他是这么想的。
刘东奎借着工地的掩饰开了个赌场,刘衡日常帮着在周边巡守或是催收赌债,遵守着低限的秩序,在灰色的金钱往来中放纵自己,他觉得自己像是港片中的某种角色,这样没什么不好,他觉得很自由。
牌桌上的输赢当然不会全靠运气和实力,作为主场的刘东奎有的是办法一边从那些贪婪的赌鬼口袋里捞钱,一边用好像触手可及的利益吊着他们无法自拔。
最近盯上的蠢货叫周强,明明也没多少钱,赌起来却不计代价,输光了钱气得脸红脖子粗,打了个电话,刘衡听见他用很冲的语气让对方送钱来。
都这样了还要赌,刘衡嗤笑了一声,心里很鄙夷。
姜渺踩着工地里的碎石土屑走过来的时候,刘衡正叼着烟在未竣工的楼房门口和几个兄弟玩牌,木板和砖块搭了个简陋牌桌,赌注是其中一个人从国外淘来的黄色杂志,大喇喇摆在他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