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郑予安又拦住她,“自作主张是我的不对,虽然你说不需要我的帮助,但还是让我为你做些什么吧。你放心,你不让我做的事我绝对不会做,但是我还是很想帮你做些什么……”
他心里很乱,颠三倒四地不知在说些什么,面上难得流露出一丝窘态。
姜渺静静地看着他,想拒绝,肚子却叫了几下。
周强的怒火并非一顿打就能宣泄了事的,本就不是什么良善性格,这下姜渺将他惹毛,他更是彻底露了本性,再也不想着以后养老还得靠姜渺,百般挑刺不说,这一个星期以来,只要在家,周强就不许她吃饭。
学校只提供午餐,姜渺一天只吃一顿,饿得晚上写作业都很难集中注意力。
妈妈当然会偷偷给她留饭菜,但周强盯得紧,被发现了又免不了一顿打,姜渺不肯让她冒这个险,骗她说她每天可以去老师家里吃。
姜渺看着郑予安,少年的表情关切又真挚,是真的很想为她做些什么。
她嘴唇动了动,小声说道:“那你请我吃顿饭吧。”
郑予安没想到是这样的要求,有些意外。
吃饭的地点选了学校附近的一家肯德基。
大少爷自然是对这些没兴趣,但是对于吃的次数以年为单位计的姜渺来说,这简直堪比国宴。
姜渺吃得很欢,这几天积蓄在心底的闷气,总算稍稍泄了些。
郑予安不动口,坐在对面静静看着姜渺吃。过了一会儿,他说要出去一下,让姜渺坐在这里乖乖等他。
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拎着一个袋子,姜渺扫了一眼,上面有药店的标志。
没有坐回对面,郑予安拎着袋子坐到了她身边,姜渺往旁边挪着身子,问:“你干嘛?”
“别动。”郑予安轻声说。
他打开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了一盒药膏和棉签,拆开之后用棉签蘸着点乳白色膏体,轻柔地涂抹在她脸上的伤处。
他凑得极近,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姜渺连呼吸都屏住,视线里什么都不剩,就只有他放大的脸。这么近的距离,他的脸看起来还是很好看,皮肤白皙光洁,鼻梁高挺,睫毛纤长,瞳孔颜色较深,像夜色下寂静的海。
可是她的脸青青紫紫像小丑。
姜渺受不了自己的脸在他眼前像被探照灯照射一样一览无余,向后躲了一下,郑予安缩回手,紧张地问:“我弄痛你了吗?”
姜渺没回答,他又用手指轻轻托着她的下巴把她带过来,继续给她上药,动作比刚才还要轻柔。
“对不起,忍一下。”
他的手指真的很温暖,让姜渺有一种身处摇篮,被人安抚的感觉。她干脆闭上眼睛,任他摆弄。
给她的脸上完药后,郑予安又轻轻抬起她一只手臂,小心翼翼地将校服袖子卷上去,露出的小臂上有多处青紫,也不知道她受伤的时候到底忍受了多大的痛苦。
他低头涂药的时候,神情很专注,好像在为一件珍贵又易碎的瓷器擦拭灰尘。
一个星期前,在别人那里受尽屈辱,被冠以“批了皮也掩盖不了穷酸味”之名的身体,在他这里,竟得到了如此珍重又温柔的对待。
姜渺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郑予安,瞳眸中泛着自己也未察觉到的震动。
给她两只手臂都上完药以后,郑予安收起了药膏,一边帮她把袖子放下来一边说:“其他的地方我不好帮你涂,但你回去之后一定要记得上药,不方便得话,你家里有人能帮你吗?”
姜渺点点头。
“那就好,这个药膏你带回家,记得一定要每天涂药。”
他又从自己的书包里翻出一个便签本,拿出笔在上面飞快地写下一串数字,撕下来递给了姜渺。
“这是我的号码,虽然你说不需要我的帮助,但我还是想为你做点什么,如果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联系我。”
姜渺伸手接过那张纸。
她此刻安安静静的,什么也不拒绝,郑予安趁热打铁将便签本推到她面前,“你也写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吧。现在你不来我家补课了,有好多题我都没法找人探讨,留个电话,咱们互相激励学习。”
顿了顿,他又说:“还有你的名字。”
姜渺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缓缓眨了下眼睛,随后接过他手中的笔,在便签本上写起来。
还回来的便签本上,一串数字后面跟着两个娟秀的字——姜渺。
郑予安看着那两个字,眉宇间似带笑意,轻轻念了出来:“姜渺,很好听的名字。”
姜渺的心跳忽然加速,为脑子里那个疯狂又大胆的想法。
这个高处云端,对外总是淡漠疏离的少年,如此直白地对她表露出善意和好感。
只可惜姜渺不喜欢他,甚至嫉妒他,嫉妒他拥有的一切,嫉妒明明自己天资不逊于他,却因为出身不同,人生也有截然不同的走向。
姜渺从来都不否认,自己内心是有很多阴暗的部分的。
善良是一种选择,也是一种特权。姜渺和郑予安就处于特权的两端,中间隔着无论如何也跨越不了的阶级洪流,姜渺在下游,从上游漂来的无论是同情、善意,还是施舍,她都只能被动接受。
十七岁的姜渺在那一刻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为他们的故事定下基调——她跨不过去,那就让郑予安跋山涉水而来,沾染一身泥泞灰尘,再也回不到云端。
怀揣种种心事,姜渺一直到出门时都很安静,直到郑予安要送她回家,她忽然唤了一声:“郑予安。”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