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从当铺里取回的信,时日横跨了平德十七年到平德二十一年。
前面两年的信件不多,桑榆晚和石没羽偶尔发封信关心一下师傅的近况,而平德十九年,桑榆晚想要寄给师傅的第一封信,是一封求救信。
平德十九年,平德皇帝和陈皇后外戚陈家共谋大计,想要拉摄政王下马。彼时大宛军权,主要掌控在陈家所在的大将军府和云家靖安侯府手中。
陈家和平德皇帝怕届时起事时,靖安侯府掺和、影响计划,所以提前让陈家族人借叙旧之机给靖安侯下了药,想让他神思困顿、身体疲软一段日子——没想毒死他,毕竟靖安侯府一直很安分,军权上都不曾和大将军府起过大冲突,又不站在秦王那边,所以没必要平白毒杀一位有用的将士,也怕反倒引起靖节军哗变和秦王警惕。
而秦王当年自认为洞若观火,提前对平德帝和陈家的谋划了若指掌,有意让他们顺利起事,好瓮中捉鳖敲打一番朝中心思浮动的大臣们和平德帝本人。秦王当年也不希望过于忠君爱国的靖安侯府领兵掺和,所以让石没羽去给靖安侯下药。
当时的靖安侯云振庸,是石没羽的师姐桑榆晚的丈夫。桑榆晚和石没羽师姐弟虽然出师后聚少离多,但感情深厚,云振庸爱屋及乌,对石没羽十分和气,自然不会拒绝石没羽相邀喝酒。
秦王也没让石没羽给云振庸下毒,只是下了点能让云振庸内息紊乱、昏睡一段时日的药罢了——当然,其实说白了也是一种毒,但投放的目的和份量,的确和寻常说到下毒时不一样,秦王那时的确没想让云振庸死。
但预料之外的是,陈家和秦王分别给云振庸下的药相隔时间太近,又药效相冲,成了剧毒。他和石没羽喝完酒没过一个时辰,就吐血不止然后失去了意识。
彼时桑榆晚身怀六甲,和云振庸的第二个孩子即将出世。
她为丈夫诊断后,好消息是虽然还没查出云振庸是如何中毒的,但她知道如何解。坏消息是云振庸情况危急,而解药所需药材在南姜深山里,她与师傅师弟游历在外时曾见过那娇贵的药材,找得到,但她怀孕行走不便。
托别人去只怕难以找到那深山之处,而且那药材难摘难保存,非得有经验之人去才行。偏偏师傅隐居避世、不知去向,师弟石没羽也是来无影去无踪、一封信往往两三个月才有回音的。
桑榆晚分别给师傅和师弟去了信,等了一天果不其然没有回音后,她看着脸上黑气弥漫的云振庸,选择了托着还差一月左右就要临盆的身体亲自前往南姜。
桑榆晚启程当日,正好是平德帝和陈家掀起内乱的日子。第四日找到所需药材准备回程之时,正是内乱被摄政王压制、陈家起兵叛逃并勾连南姜势力割据陵江以南的日子,而这局势变动,让桑榆晚回程之路更为艰难,彼时不论是南姜还是大宛陵江以南的地域都分外戒严。
桑榆晚来去共七日取回了药材,因过于奔波和心绪忧虑,在第五日时腹中发动、孩子早产。
她带着一路风霜血泪、给云振庸解毒救命的药材和早产下气息微弱的幼子回到靖节军驻扎之地,嚼着提气的草药为幼子施针吊命,然后只能把幼子暂时托付给当时随军、也不过才五岁的长子云清寒和后勤兵,自己继续给丈夫、也是大宛的靖安侯云振庸制解药。
有了解药,云振庸次日醒了,桑榆晚只来得及把自己在南姜境内和陵江以南看到的一些当前情况告诉他,然后她昏迷了过去。
刚醒过来的云振庸面对着乱局,来不及休养,来不及看看刚出生的幼子、安抚惊惶的长子,只能匆忙把晕倒的妻子安放在床榻上,然后自己强撑着身体披上甲胄。
此后两年硝烟里,云振庸和桑榆晚都没能好好休养过,两人从前格外康健的体魄经此内里虚耗难填。
平德二十一年,打了两年,虽然大宛不承认但陈家也的确自立为颖了,国策本就重文轻武的大宛朝廷不想打了,秦王也是这个意思。
但云振庸看着陵江以南被占据的城池几度呕血,那降旗怎么都打不出来。
于是,秦王吩咐石没羽向桑榆晚下毒——自从两年前云振庸中过毒,以致军中群龙无首、军机延误,还错过了陈家谋反最初最要紧的那几日平定良机后,云振庸的饮食就格外小心仔细了,而且当时战线吃紧,就算是石没羽这个师弟还没被怀疑,也不适合再去找云振庸闲聊吃喝。
所以秦王选择向桑榆晚下毒。
桑榆晚自己是医毒圣手,在这方面反倒没那么警惕,石没羽接近她也容易。而她出事后,云振庸必然心绪受损,前线也少了圣手神医、局面必然更加艰难,届时再强令云振庸止戈停战,他应该就没那么坚持得下去了。
其实,关于两年前云振庸中毒之事,桑榆晚和他事后复盘过,也当真怀疑过师弟石没羽。
可石没羽五岁时就和桑榆晚、封雁秋在一起了,此后十几年都一步未离地勤学苦练,虽然出师后神出鬼没得很,但这不正说明他难受约束吗,有什么缘由给云振庸下毒呢?
有点怀疑,但又不想怀疑,且觉得没有理由怀疑,总之在这么复杂的情绪下,平德二十一年时石没羽说想见见许久未见的师姐,桑榆晚还是见了他。
论医毒,石没羽不如桑榆晚。论武功,桑榆晚不如石没羽。
论心狠凉薄,桑榆晚远不如石没羽。
在桑榆晚最坏的揣测里,也不过就是两年前的确是石没羽不知出于什么缘由给云振庸下的毒,如今他要故技重施暗中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