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吴寅嘶了口气。糙皮汉子倒没被烫得厉害,只还是撒了手,将茶杯放回去,嘟哝道:“你怎不提醒我?”
吴嘉觉得好笑:“三哥,是个人都能看到茶汤还在沸腾了,分明是你心不在焉。”
吴寅被说中心事也没辩解,只附在窗边,朝御窑厂的方向看了一眼。今日他休沐,特地带妹妹出来逛街,不想在门口碰到徐稚柳一行。
他同那几人算不上熟悉,也没有寒暄的兴致,略一点头后就各自散开。他带吴嘉上了二楼,徐稚柳一行倒没折腾,就近在高台旁的厢房里坐定。
尔后,自然是谁都听到了说书先生那一则“狐狸大王”的故事。
吴嘉蕙质兰心,一看就猜到吴寅在烦恼什么,问道:“那位徐少东家是三哥的朋友?”
“你看出来了?”
吴嘉轻笑:“这也不难猜。”
之前吴寅每每回家陪她用饭时,都会讲一些巡检司日常,也提到过几次徐稚柳的大名。吴嘉虽是女儿家,不方便外出,可她不聋不瞎,对景德镇的情况还算了解。
这位徐少东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才子,私下提起他,百姓无不都是称赞,间或还有惋惜。
称赞的当然是他的才思,惋惜的则是其境遇。都说若他家境优渥,哪里会沦落到和贩夫走卒们打交道?早就乘他的青云之志,登庙堂之高去了。
今日见过,吴嘉倒是觉得,最可惜就是那张脸了。
吴寅听了,微微挑眉:“没想到你整日在房间里绣花,还能听到墙后妇人们的议论。”
吴嘉瞪他一眼,知他存心打趣,啐道:“家里那么多个仆妇,我不出门,她们不需日常出门采买的吗?你别和爹爹一样学那老腐儒的一派,年纪轻轻就像个老头。”
“你竟敢在背后议论堂堂户部侍郎,小心我回家参你一本!”
“你敢。”
两人你来我往打机锋,看得出感情好,私下里说话也没个遮拦。
后来话又绕回到徐稚柳身上,吴寅不觉唏嘘:“他们说得对,若没有身世枷锁,他合该登那太和殿,追寻他的青云志。只可惜……”
撇除外在种种来看,徐稚柳实在是一个内外兼修的人,比京中那些个纨绔不知好到哪里去,是吴寅目下见过最出色的少年人。
只是,他略含犹疑地扫过吴嘉,这丫头今儿个已经拐着弯的打听许多了,由不得他不防备。
吴嘉见他故意拿乔,也不装相,追着问:“可惜什么?”
吴寅说:“可惜他身上背负的太多,很危险。”
想到吴方圆不久前的来信,京中形势翻涌,虽则夏瑛不日就将抵达,可宦官势力仍旧盘根错节,难以撼动。吴方圆令他私下保护夏瑛,若夏瑛也不能一举撬动安十九,连根拔起安乾,他们不知又要等待哪一次的时机。
而这样的时机,实在难得一遇。
“我想你在这里逗留的时日也够久了,父亲来信让你尽早回京,不如你收拾收拾,明儿个……”
吴寅话没说完,就见对面的女孩儿径自起身,白他一眼:“腐儒!”
“什么意思?”
吴寅傻了。
吴嘉临到出门前,回过头来好心好意地解释一句:“我来这里是为了躲开家安排的亲事,你却要送我回去。三哥,你莫不是怕我抢了你的心头好?”
吴寅想到这个心头好代的谁,一时气怒跳脚:“你个丫头,说得什么浑话,都是谁教你的?”
不过他已然得不到回应了,吴嘉出了茶馆上马车,马夫一甩鞭子,马蹄哒哒离去。
吴寅结账出门时,吴嘉只给他留下一个车屁股。
晓得这丫头向来有主张,吴寅不由地头皮抽抽,因下也不耽搁,打马去湖田窑。如今湖田窑的大小管事都认得他,也不需要门房通报,直接放了人进去。
吴寅等了约有两炷香,徐稚柳才回到家。
想到今儿个鸣泉茶馆那一出,他也不免生出几分好奇,问出口的时候还在心里怪吴嘉,都是她八卦太过带偏了自个儿,以至于他家都不回,直接来看好戏。
“那什么……你对家挺袒护你的,你怎么还装没看到人家?这也太伤人了!”
徐稚柳坐下,喝口茶润了润嗓子,这才瞥他一眼:“巡检司近来太安逸了?”
“你!”
吴寅气结,“我还不是关心你?”
“你若当真有这功夫,不如替我跑一趟。”
“什么?”
吴寅不知道面前这人今儿个和安十九那帮狗东西说了什么,反正这会问出话的时候,总觉他有点不高兴。
脸还是那张脸,口吻听着也寻常,但就是感觉不高兴。
不是那种一般的不高兴。
而是很不高兴。
果然,那人徐徐开口,丢出个烫手山芋:“我要知道夏瑛什么时候到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