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可以好好地坐在这里?!为什么我的阿真和小惠要被那样对待?!”
小小的宫纪穿着蓝粉色的蓬蓬裙,坐在那件溢满白光的教室里,一只手紧紧捂住她的嘴巴,薄赛珂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
在她手边,几根缝纫用的针闪烁寒光。
“没关系,没关系,小纪,我不会害你的。”薄赛在宫纪窒息前放开了她,将这个小小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她眼泪滚落,喃喃自语:“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我们的小纪把不好的东西都忘掉。”
“嘭”的一声,宫纪被排球砸中了背。
“喂,小纪,给我把排球扔回来!”宫侑站在操场边缘大喊大叫,宫治在后面踹了他一脚。
夏日炎热,蝉鸣鼓噪,少年少女们的打闹笑声一叠高过一叠,如轻柔热浪般将她淹没。宫纪回头转向声音来源,露出一张冷漠稚气的脸。
她慢慢摸向了自己的后背,那里被拓了一个灰色的球印。
感受到浓烈杀意的瞬间,所有人都如旋风般闪出了十米远,留出了一片诡异的真空地带。排球社的队员们隔着老远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宫侑和宫治,甚至有人掏出了手机。
咔咔咔一顿乱拍,兄妹三个混战的狼狈样子被定格在了手机里。
夜风重重打在玻璃上,敲出一片草叶乱影。十六岁的宫纪如稚鸟般缩在自己房间里,死死咬着自己的
()指节,用颤抖的手指一张一张划过手机照片。
有人在监视她,有人一直在监视她,有什么东西一直跟在她身后。宫纪在觉得怒不可遏的同时又深深恐惧,她猝然回头,却只能看到一片庞大的黑影。
手机被狠狠摔在地上,沉重的夜风掩盖女孩无助的呜咽。隔壁,女孩的家人们正在安然酣睡。
鲜血和残肢一直出现在宫纪的梦里。17岁,她远赴异国留学,以期能够摆脱梦魇。在这里,她遇到了渡边川梨。
渡边川梨是她的救星,也是她生活的毁灭者。她获取了宫纪所有的秘密,却对自己的秘密深缄其口。在血一样浓烈的夕阳里,天台的晚风撩起渡边川梨的头发,她笑着问宫纪,如果找到那群窥伺你生活的人,你会怎么做?
“我会报复他们,让他们永远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川梨愣了一下。
她们明明是从同一个地方走出来的人,却走向了不同岔路口。短暂的命运相交又分离,命运再次交叉时,已然是生死之间兵戎相见。
走过被组织砸碎缝合的人生,走过千万道破碎的记忆迷宫,宫纪再次回到群山深处,回到自己诞生的地下城。又是三个月,仅仅是三个月,宫纪不断死亡与新生,鲜血淋漓地重走了一十多年岁月。
原来这就是她的终点。
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淌入发丝中。
宫纪枕在降谷零的怀间,被轻轻地珍重地拥抱着。她睡得很沉,沉到降谷零几乎没办法从她身上找到任何生命运作的痕迹。
降谷零深深地弯着腰,紧贴着宫纪的额头,柔软的金发蹭在宫纪脸颊上,他试图听出爱人的呼吸。
“小纪,小纪,你醒一醒,醒一醒,看看我……”他伏在宫纪颈间,眼泪和血一同淹湿宫纪苍白的皮肤,“先不要睡,求你再等一下……很快我们就能回家……”
宫纪再次听到了悠远的、经久不息的呼唤声。她睁开眼睛,看到明亮穹顶上鲜血和大雨一同降落。
她得回应,她必须得回应,不然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宫纪惊慌地、哭泣着想要醒来,想要回复不断呼唤着自己名字的声音。
回应他啊,回应他啊,你在做什么?宫纪在意识深处无助地哭泣,挣扎着想要起身。
兰萨德站在远端,静静地微笑着看着她。
血雨滂沱,兰萨德微笑的脸变成了川梨将死之时的恬静面容。宫纪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她如白鼠一样走过循环反复的圆,她死死盯着玻璃外参观自己的人,她摸着洁白的墙壁,转而变为愤怒的敲打……她会走出去,她会走出去,她还有想见的人,她会有自己的人生,谁也别想将她困在这里。
她听到不远处倾沓的脚步声和疾呼,眼前亮光渐盛,无数人呼喊着她的名字,焦急的、悲伤的哭喊淹没了她。那是她的同僚,前仆后继地奔赴往群山之下,一双双手探下来,试图捧起她的身体和灵魂,捧起那些倒在歧路上的英灵,将群山中的累累骸骨带到天光之下。
“组长……组长,宫警视,他们在这里!”
“止血!先给他们止血!医疗组呢?医疗组快点就位!”
“……正在升温,凝血剂呢?给我把凝血剂拿过来!”
“我……”宫纪张了张口,在迷蒙中轻轻问拥抱着自己的人,“我……我可以休息了吗?”
“你可以休息了,小纪,现在可以休息了……”降谷零战栗的声音淹没在周围的欢呼和高喊里,他垂着头,一滴滚烫的泪水砸在宫纪脸颊上。
地下城的动力源被切断了,在它陷落之时那座庞大的冷库正在融化,引起局部凝霜降雪。这是从群山深处传出的悠远吐息,英灵和鬼魂终于得以在昼夜分明之间安睡。
这时候太阳从远方升起,雾霭笼罩着群山,丛林在寒冷的霜雪里闪闪发光。眼前的世界逐渐没落和终结,他们渡过凛冽冬天,淌过漆黑长夜,从深不见底的地下走了出来,重新站在了这片土地之上。
就像太阳升起得那样慢,却还是沉沉爬上了山巅。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