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好似踩空,又没踩空。石板生了明显的位移,要将上头的人掀下去。汪野张开嘴,下意识地抽了一口气,余光瞥到身后的小路,心里的后怕直接将警报拉响!自己这是要滚下去了吧!
山和山楂树都在旋转,汪野后退了半步,然后就站住了脚跟,被人稳稳当当地扶在原地。
“小心!这块不稳!”刘聿心里又着急又后悔。怎么回事,汪野连这块的危险都给忘记了么?
调整了十几次呼吸之后汪野才恢复平稳的心情,刚才实在是太凶险。“谢谢……我没看路。”
“是不是走神了?这几块石板看上去就很不安全。”刘聿还不敢放开他,生怕他一骨碌又滚下去。
“嗯,有点走神。”汪野拍了拍额头。
“走什么神呢?这条路一定要认认真真地走,不然很容易受伤。”刘聿也拍了拍他的额头。
“我……我在想怎么修房子。”汪野又撒谎,他实在不能将走神的内容完全吐露。总不能说,我刚才在心里遗憾咱俩没法在国内领证吧……
刘聿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信了还是不信。他无奈地叹气:“你啊,气死我算了。”
“那你找比你小这么多的,老牛吃嫩草,生气不是很正常嘛。”汪野紧跟着就说,“走吧走吧,快到我家了。”
老牛刘聿被他拉着往上走,路过山楂树时又多看了几眼。和信里写得一模一样,树干是歪的,只不过现在是冬天,看不到它枝繁叶茂,硕果累累。
走过这棵树就说明离家越来越近了,汪野再也没有心思去想结婚扯证的事情,满心都是老家的风景。如今留在山腰上的房子已经不多了,就算留下的也起了新楼。路是新修的,很干净,汪野再也找不到从前的土路,踩着泊油路往家去。他越走越快,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就这么着急,到最后像是一路小跑。
刘聿在后面笑着跟着他,看着弟弟撒欢。
“快点儿快点儿。”汪野脚步轻快,一直到门前才停下。别人家的院门已经换成了金属防盗,他家还是普通的木头板子。门上挂着一个大铜锁,汪野用钥匙将它打开,门推开之后就是一个正方形的小院子,地面上全是干枯腐烂的落叶。
“就是这里,比较小……”刚才还挺高兴,真进来了汪野反而怯怯,“其实以前很干净,有人住就很干净。我这是太久没回来所以才乱……落叶不是我家的,是外头飘进来的,秋天没人扫,冬天潮湿腐烂就会变黑。”
“挺好的,带小院子最舒服。”刘聿一脚踩进去,终于迈进了弟弟的童年。
四周的景致在他脑海中重新上漆,门是深棕色,墙是淡青色。脚下还不是水泥板子,而是正经八百的土壤,成排成排的小萝卜长在里面,萝卜缨子上挂着露珠。他的视线跟随汪野,从院里到了正屋门口,杂乱无章堆放旧物的角落在刘聿眼里只剩下一张摇椅,椅子上还有一面竹编的扇子。
摇椅后面的小窗户是厨房,里面经常有人做饭。等着吃饭时汪野会在摇椅上晒太阳,睡一觉,但经常被隔壁院的大黄狗吵醒。
“以前这里没有这么乱,现在是没人收拾。”汪野挽起袖口开始打理,生怕刘聿看不上所以反复强调,“以前我外婆在院子里种小萝卜,特别清脆,我从地里揪出来,在井水里洗一洗就直接吃了,像吃水果,一点儿都不辣呢。对了,我家还有一口井,你猜猜看,在哪里?”
刘聿看向东南角,那边的杂物更多了,好像还多出了一个小棚子:“不会是那里吧?”
“天,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是算命的还是批风水的?我看你以后可以在体大弄个副业,在门口支一个小摊子给学生算命。”汪野再次深感佩服,他走到小棚子那边掀开白色的塑料布,里头藏着一口水井。
“哪是我算出来的,是因为院子里只有那边藏着东西似的,随便一指就是。”刘聿解释,与其说是他算出来的,不如说是弟弟亲笔写信告诉自己的。汪野以为今天的他是主考官,自己是考生,实际上自己才是主考官,而且手里还捏着正确答案。
当然,刘聿也不认为这算是作弊。
不过汪野是算不出来刘聿为什么能看出来,那双眼睛仿佛透视眼,什么都瞒不住。他抓紧时间,弯着腰收拾小棚子,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开门声,于是回头说:“屋里你就别进去了,潮气比外头还大呢,肯定不好闻。”
“没事,我进去看看。”刘聿还是将门给推开了。院门上锁,这门根本没锁,村里的人都知道这家没有什么贵重物品,谁也不贪图这老房子。正如汪野所说,潮气很大,刘聿像走入了一间地下室,好似满鼻子都是霉菌的气味。
他仿佛还能瞧见屋子从前的模样,听着弟弟在屋里念书。只不过一切都变了,角落里没有圆头电风扇,本来应该放电冰箱的位置是空的,刘聿再往里面走走,推开一扇墨绿色的木门,走进了仓库一样的小房间。
这里原本应该是单人床,这里是小书桌,这里是小衣柜……刘聿在原地转了几圈,用尽全力在脑海中复刻着原来的环境。他头一回来,可是全世界除了汪野本人,再也没有人比他更加熟悉一切,他好像和汪野就在这里生活过。最后,刘聿停在了窗户前,看向了黄卷边的墙纸。
院子外头,汪野先把树叶子扫了扫,这样才有地方下脚走路。屋檐上破了好大的一个洞,像是大鸟给砸破的,但也有可能是自然老化。在院子里转一圈,汪野已经找不到从前的家的感觉,外婆在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子。
外婆走了,家也跟着走了。
等到他将门口也扫了一遍,刘聿还停留在屋子里,没有走出来。于是汪野有些着急了,他都能想象到屋里有多么糟糕,肯定是一摸一手灰,哪里都不能碰。
“刘教授?刘教授?”他叫着刘聿,一边往里走一边打喷嚏,“潮气好大啊,好大的尘土味……咳咳。”
屋里没有人回应他,汪野顿时有些着急了,快跑着,在屋里找人。刘聿呢?他不会被屋檐的碎石给击中了吧?直接砸昏迷了?还是被旧房子里的霉菌吓坏了?
“刘聿?你在哪儿呢?”汪野顺着光亮去找人,左顾右盼,总是找不到。最后他才跑到自己曾经的卧室前头,刷一下,直接在门口刹住了脚步,也松了好大的一口气。
“原来,原来你在这里啊,看什么呢?”汪野摸着心口问道,“这屋子是我从前的睡房,没什么可看的,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