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方春华最难受的是父母的叹息,每次回家,母亲面色的忧郁就让自己心碎。不过父母慢慢地接受了这一切,孩子都有了,又是那么可爱,也不好再说什么怨什么了。
哥哥最终留在了包头,现在已成了副团长,事业上也顺,不时会把父母接到蒙古去。可一家人到了蒙古,父母打电话时总像是把自己丢了,不时会给自己寄各种用品。自己每次收到东西,心里也酸楚的不行,哥哥叫了几回去他那儿,可总有事,总不能成行。现在有了小外甥,哥哥还没有见过。
想想小铜镜有个在远方当军官的舅舅,方春华就觉得生活并不是没有给自己什么,只是自己有时会忘记。
假期在关府学习时居然碰上了愚同。
愚同也函授本科,函授点在关府师院有一个学习点,两人见了面没打招呼,居然都笑了。
这一笑让他俩想起当年大学毕业时在回家的火车上,两人就这么站着的情景。只那时一个还不认识一个,却都记下了对方。现在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也不再是血气方刚的青年。
春华看愚同时见愚同面容平静,人也胖了些,知道愚同生活的不错。春华比愚同早一年离开阳湾,春华走时他们几个送了一程又一程。莫船有个同学还在铜镜当副乡长,莫船就写了信,让她有难事就去找。她到铜镜教委报到后,就被分到了铜镜中学,春华不知找他的同学还说什么。后来春华回阳湾办了一回户口,一晃快三年没有见愚同了。
两人找了个僻静的饭馆坐下边吃边聊。问到愚同的情况时愚同说,你走后不久肖明侠有个机会调到了县上,第二年我也就走了。先在城关镇一个叫龙门沟的小学待了一年,现在到了南关小学,也算在城里。一天上了课,就回家带孩子、做饭、洗衣。肖明侠的工作忙,这个孩子全靠我,不过现在已上了幼儿园。闲了看看书,下下围棋,有个家又哪能闲着,日子也就过得快。今年买了个房,要住上怕还要到明年。说到这里,愚同笑笑说,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掀过来了,也稀松平常。
方春华说,才三十几,咋就没想法似的?愚同说,还能有啥想法呢?过日子是最实在的,别的事自己没法操心了。上了有上的好处,也有上的不好处,最大的不好处在我看来就是把生活不见了,慢慢地向前走着时,你会觉这生活挺重要的样。生活本身就是一种信仰。我也想通了,光有工作的生活是不正常的,我也三十多岁了,没有想法了,也有不了呀。不过别的想法倒多,我的书法大有长进,还准备过了本科参加律考,现在我弄会了一门乐器,还爱上了钓鱼。方春华说,听你说倒过的充实而快乐呀。愚同说,生活中本就有许多乐趣,过去太一门心思了。其实生活的面真的很广的,过去是把自己看的太重了,总有种使命感。其实教育是和整个社会的展相联系的,在这个阶段不让教育功利化还能怎样?其实啥也不易。方春华就笑说,你的生活真的听起来不错。
愚同笑笑说,别光说我了,讲讲你吧。春华也就说了她在铜镜和关南的生活。愚同听了说,你的也不赖么,好似个世外桃源。而且是夫妻恩爱,我与明侠,爱似乎不见了就只有生活了。
又说到别人的生活,方春华才知道都离开了阳湾。
刘连舟到了东城高中,莫船吗离开阳湾后也辞职了。唐丽丽调到了关府,这方春华知道。可听愚同又说丽丽不但离婚了,也辞职了。就有些惊讶,说,这个丽丽,还不安生,你们怎么一个个的都走了呢,当年那事影响就那么大?
愚同说,那事同普通教师倒没有多大的关系,只各人有各人走的原因,如同你当初一样。方春华就不出声。
愚同的话勾起了她不愿回的往事,似乎是很多年了,又似还在昨天。
她已忘了那天是怎么回来,怎么睡去的?只记得那个周末,她到了关南,见了心海,趴在他的怀里就哭。心海问她怎么了,她不说只是哭。不知哭了多久,她抬起头问心海,咱们到底怎么办的好?心海不出声,只抱了她说对不起。方春华后来也冷静了,说了那晚的事。心海把方春华抱在怀里说,咱不调了,都怪我没本事。我是以为你嫁我会幸福的,可却这样?要么今后我周周去?
方春华说,也不是你周周来的事,咱家往哪儿安?我也想有个孩子,可要了小孩咋办?薜心海半天不知说什么好。只紧紧地抱着方春华。薜心海试着说,你调过来吧。方春华没说不行,喃喃地自语般的说,咱们真的要把家安在关南么?你真的就调不过来么?薜心海吻着方春华说,对不起,都怨我,要不我不教书了,就自由了,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春华再次回到阳湾时却又十分的清醒,那段从关南到阳湾的路是太长了。这路让她明白,只要自己不想到关南去,还得调。可怎么调,她心里没有一点主意。当年那么亲的老师都把自己当哄小孩子一样的哄了,别人能靠的住么?还得靠自己,可自己又有什么,怎么靠呢?
快放假时,丽丽问她怎么办?她想放弃又不甘心。丽丽说,如今这事就是这么办成的,不是有人就是花钱,要么就是别的什么。那晚,怕把你吓着了吧?对这些人我比你了解,我一听让你傍晚去,就知免不了这些事。咱是女的,你说咋办?你要放弃,那咱花的钱,做的那些事就全打水漂了。不过局长越是这样子,我倒看事情还可以成,不论贪财还是好色,只要他有弱点就好对付。这些人要说可恨,也可恨,但比那些假道学的人还好些。现在就这世道,在许多年前就是了,你可能觉得我有些玩世不恭,可我也想做个干干净净的教师,干干净净的女人,可怎么做?要做就只有委曲求全了。这回你也看清了,是哪些人在城里待着?不是他们比我们更有才,而是他们会弄事。他们知道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像白娟一样,我嘲笑她么?看看人家的生活,我有什么资格嘲笑人家?十年前她就给我说过,这个世上最有力量的东西只有两个,权力和金钱。而权力和金钱全在男人手里,你叫女人怎么办?我纯洁,我洁身自好,我是正经人,行不行?行,那就去受苦受累吧。看看教师的分配和流动,看看社会上的许多事,你就明白,这不是一个按品行行事的社会,甚至不是按才能。上学时老师教我们做一个有德有才的人,可有什么用?姐你说我不难受么?别的不说,你说胡桂花凭什么?不就是凭她和刘斌的关系么,可就是她一周只代六节课,而纯洁的我一周要代十八节课。
说到这里丽丽也不出声了,只低了头,春华看见眼泪在她的眼中打圈。
过了好一会,丽丽说,其实你还可以找找马武军的,我听白娟说,他现在是个有门道的人。方春华知道丽丽说的是实情,社会变得已和自己想的不一样了,可自己该怎么办呢?对马武军自己也难有想法,就说,都这么多年了,而且我当年的态度,怎么找?丽丽说,人就是这样,得不到的一辈子才不会忘,他可能心里还念着当年。白娟给我说了,两人好是好,可也一个不管一个的。不找马武军,我们拿什么同这些当官的斗?你不看他们个个是狼么?平时看起来要么威严庄重,要么慈眉善目的,可背过人就都成那样了。只要想想他凭什么给你办事,就行了。他当然知道调一个人的行情,他不拿够你的钱,不占点别的便宜,他们凭什么给你办?他们个个精的像猴子,春华姐你太善良了,你总以为这是正当的事,可这个社会上正当的事不是太多了么?
方春华听了丽丽说的心就晾了许多。是呀,他们凭什么给自己办?自己的老师尚且如此,何况他们?难道就凭吃的那一顿饭,拿的那点钱么?自然不会,可倒底给多少钱呀?她不明白,这些当官的会办什么事不收钱,而视作份内的事,正当的事呢?
好象这些当官的存在的一个目的就是为难你,就是让你办起事来不顺。可不调怎么办,真的到关南去么?她一直拖到放假前都拿不定主意,而丽丽说她也要想办法把自己调到关府去。
方春华思前想后,走前还是给马武军打了个电话。马武军没有马上听出她的声音。问了声是谁,语气有些生硬。方春华有些为难的说出自己的名字,想把电话挂了算了,可还是小声说想见他一面。马武军听出后倒有些幸喜的说可以,又问什么时候,她说明天。马武军让她明天中午来,来后再给他打手机。
第二日她到了关府,打了电话后,马武军开了车来接她。把她一直拉到关府一酒店。她说不必了,她只说几句话就走。
马武军说,急什么,来了还能不吃顿饭。方春华只好进了。坐下后,马武军很熟练的点了菜和喝的,就问她遇到什么事了,过的怎么样?方春华有些语塞,他是应知道自己嫁了薜心海的。两人当年争自己,现在让一个当年的失意者为当年的胜利者帮忙。说了不只使自己难堪,薜心海知道了也会难受的。可不说,又该怎么办呢?方春华头一低还是说了来的目的。
马武军沉思了会,说,关东的熟人倒还有些,但行不行,我还不能确定,不过你放心,这事我会尽力的。这么说时,方春华倒有些感激样,不知说什么好。马武军说,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这样么。随后两人倒说了不少过去的人和事,气氛也还好,马武军也热情。饭后马武军说,咱出去走走吧。说着,就用手去拉方春华。方春华有些不自然,但还是跟马武军到了府河堤。
两人走在树荫下说起各自的生活,马武军似也有不幸的一面。说时马武军又拉了她的手,虽然当年两人也在一起亲热过,可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而且各成了家,方春华就有些异样。让马武军拉着手心里就难以平静,不由得想起她同丽丽在关东的那夜。就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马武军也似有了不自然。最后,他让方春华晚上别走了,说带她看看关府的夜景,可方春华还是走了。
后来,她背过薜心海给马武军打了两回电话,每回他都让她去。她去了后,谈事的话不多,诉旧情的话倒不少。陪马武军喝酒时,他借了酒气倒还对自己要用强,方春华有些难堪,还是推开马武军走了。
找马武军不行,就还得给那局长说。于是,她又给那局长打了电话,那局长说还以为她不调了,若调的话,让她一个人去一回。
她犹豫再三还是去了。去前她为叫不叫丽丽有些犯难,可想想还是不叫了好。那局长挑明了让她一个人去。想到局长挑明让她一个人去,她似乎能想来去了后会怎么样。那样的场景还是让她心里堵,可觉得堵的话就别去了,也就别调了。丽丽说的好,他们凭什么给自己办事?可他们倒底要占什么便宜呢?
自己是个没钱的女教师,那便宜似乎是能想得来的事。所以她去时,心里不由有种悲壮。
在学校里做了两天准备,给自己在心里打气,要自己能勇敢面对。为自己穿什么衣,化什么妆都还考虑来考虑去,而且走时又找了些钱。觉得自己准备好了,可给那局长打电话问自己何时去他有空时,方春华还是在心里紧张。那份紧张让她感到一个人想要豁出去也是件不容易的事,也第一次让她明白做一个所谓坏人要比去做一个好人难得多。
结果她打了局长一个耳光,离开了关东。
那一年,她没有再办薜心海调动的事,她离开阳湾到了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