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时包间倒没外人,除了他们俩,另三人其中两位是丽丽演艺公司的,一位是青鸟在高新的校长。
见都不是外人,春华也就少了拘谨,问他俩怎么聚到这儿了?
丽丽说,民办协会有个事要说,本来袁会长要来的,要同她的艺协商量搞国庆庆祝的事。她地点定好了,却有急事来不了,就打副会长莫船同自己谈,这不就坐一块儿了。正愁吃饭的人不够呢,没想你电话来了。姐,怎么看起来不高兴呢?上次不是还给我说在教研室挺滋润的嘛。
春华就把她同孩子的事说了。说完后有些无奈的讲,面对别人的孩子,自己道理挺多的。总会讲出成人比成才重要,可到自己孩子身上,那些道理就没用了。虽然自己知道人的成功不只是考上好大学的,就像姐的外专不比你俩考的学校差,可事也干不过你们。可总还是盼他成绩好,名次靠前。自己虽没心海嘴上说的多,把成绩和排名看得重,可心里其实是一样的。可儿子非但不好好听,成绩排名更是不断下降,人心里就堵得慌。
丽丽说,我以为为啥呀,你是心里偏了,能上关府中学的学生本就凤毛麟角,听说关府中学能上1ooo名就会考一个好大学。你儿子在3oo名后,你就受不了,那别的孩子,特别是近一半考不上高中的,考上高中还在普通高中的学生怎么办?
春华说,道理我都懂,可就是说服不了自己。当初中考时就差了些还交了钱,让我心里不舒服。这上了高中真的不如别的孩子么?
莫船看着笑了笑说,知道我的学校为什么那么火,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父母。你一方面觉得你是老师,是名师,更懂教育,更知教育规律,所以能不以成绩,分数,名次看学生。可另一方面,你又觉得你们夫妻都是教师,而且是好教师,名教师,你们的孩子学习不好,名次不靠前,丢的已不是孩子的脸,已是你的脸了。如同你说的,没考取关府高中还交钱进的,你已觉得把你的脸丢尽了,你是把孩子的成绩同自己的尊严,面子挂起钩了。
春华说,可考不上好学校,出路不是很好这不明摆的嘛。莫船说,你说的没错,大学对人的影响极大,如果我同丽丽在北京上个好大学,再不济也不会在一个四线城市打拼,虽然在一,二线城市过的未必如在关府好,可那是另一种人生,这是实话。也就是说,我们也算有点儿钱了,这钱不比那些在一,二线城市白领差,可你还是觉得不好,还是希望儿子能走得更远、更高,进入到更有意义,更有价值的人生中去。你这样想没错,我们的成功也恰恰说明了大学考的不好,就算混得所谓成了,不过层次还是低的,不也还在很小的地方折腾吗?所以你心时才急,才与自己懂的那些道理相抵触。
丽丽接过话说,春华姐,你对儿子的要求高呀,也是想考个清北吗?春华说,清北不敢想,总之能考个前一二十名的大学好呀!莫船说,你何止是想让儿子考个好大学,你是样样要求儿子好,要懂事、自律、学习好、品德好、为人好、身体好,这是天下父母的通病。这样希望儿女时已将这些是否好同自己联系起来了,儿女能样样好是自己人生成功的表现,不光自己有面子也是自己教育子女成功的表现。而所有的好中,成绩是占前位的。面对孩子,中国父母是一样的,不论他们处在什么阶层,拥有什么样的学历,因为中国自古就是一个学而优则仕的国家。春华,你这样其实很正常的。不是你一个人懂道理,而是太多人能得清现实。
春华说,可如此了,哪里还有规律,哪里还有教育和成长?
莫船说,可你有了规律,有了所谓孩子的快乐,尊重了他的天性与选择后,你要的不还是成绩吗,没有了成绩时你也会焦虑的,别的好并不能让你满足。按丽丽说的,你的孩子已很好了,可你还是不满意,这就是问题所在。道理、理论总是苍白的,现实才是最重要的。如同分数最终成为学生分化的主要标准,而不是健康、品德、爱好这些别的东西。中国父母是群特殊材料制成的父母,省城几大名校,关府一中,关府中学,甚至我的青鸟能火不就已很能说明问题了吗?
春华说,你们说的我也都清楚,可做父母的到底怎么办?难道就没有把规律与学习成绩能结合在一起的教育了吗?
莫船说,没有办法,我们要的太多,我们不但要让生活有意义,还想让生活成功。成功是很世俗的评价,而意义则是精神上的,很多时候这两者有矛盾。
丽丽说,姐,你也别瞎操心了,来吃菜。
春华说,你是没到姐这程度,等你孩子上了中学,你也就这样了。说着春华喝了口酒。
莫船说,你说的对,我也想让我孩子成绩好,身体好,思想好的。可教育到底是什么呢,说白了,在中国教育就是一个让千千万万父母接受自己的孩子是个普通孩子的过程。刚生下时,上幼儿园时,都觉得自己的孩子了不得,很非凡,能创造奇迹。但到小学高段时,到初中时,中考完后,高考完后,面对孩子没有达到自己的期望而不断地会陷入焦虑,于是各种缓解这种焦虑的做法就出现了,要给孩子找好学校,好老师,要让孩子上各种辅导班,培训班,要使出浑身力量帮助孩子赶上来,不能掉队,不能成为那个普通的孩子。直到把各种办法想尽用尽,直到中考,高考成绩还不理想,只能上个普通高中,普通大学时,才会慢慢地接受自己的孩子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就一个学习中等的孩子,就是一个有各种毛病与缺点的孩子,就是一个有着基本人性,有着人的各种问题的孩子。
春华说,你这说的形象,家长对孩子是一个从开始充满期望,到后来接受他普通的过程。可那个过程太痛苦。
莫船说,你面对这个过程焦虑来得其实晚了些,多少父母从小学,初中就是如此的,甚至现在有些从幼儿园就是了。为什么私立园火,就是大家虽然觉得公办园收费低,但公办园不教东西,只是一味地领着孩子玩。当然有些父母会在孩子上了大学、研究生后焦虑。
丽丽说,你就别卖弄了,就说说怎么缓解这种焦虑吧。
莫船说,行,我说直白点,家长们面对所有的焦虑,直到动用了自己所有力量不能改变时,觉得自己的孩子只是一个普通孩子时,只也过着一份普通人生时,这种焦虑才会慢慢消失。我们对孩子的态度从一开始就埋下了我们人生的种种焦虑,不是吗?孩子在我们远不是一个独立的生命,而是我们生命的延续,是父母的脸面,差孩子后面就必有对差的父母,我们不是将孩子看成一个独立与自由的人,一个有自己人生价值感受和认知的人,而是看成我们人生的另一个载体。所以看着是孩子在学习,在考试,其实是父母在考试,孩子考不好,就是父母没做好,丢的脸不是孩子的,而是父母的。难道不是吗?所以有这些焦虑才是中国的父母,没有了反而不正常,春华的表现是很正常的,你别紧张。
丽丽听莫船又说了这一大段,看了他眼说,莫船,你就不能明明白白的说吗,你看得这么透,难不成你也焦虑?
莫船说,当然,从上幼儿园,从穿衣吃饭,玩耍,到上小学,萍梅已陷入这种焦虑中,这种焦虑也在影响着我。似乎只要父母有能力,就可以按自己的意志想法去培养和塑造孩子,把自认为对孩子的好以爱的名义全部加给孩子,无论孩子能否接受是否接受,这就是当下的教育一样。
不瞒你们,我们也是,没有多少父母会以欣赏的,人的角度看待这些与我们完全不同的生命。我们中国人相似的不只是面容,而是整个心理。青鸟学校的火爆是出我的想象,为什么能这么火?因为上青鸟培训,就因为父母觉得这是对子女负责的表现,因为上了青鸟培训就离一中近了,离关府中学近了,就离名牌大学近了,也就离美好人生近了,所以都来了。而青鸟培训和青鸟学校的成功,让大家也相信这种小班化教学的初中也会好的,连初中生都火了。我本意招两个班,一个班25人,共5o人,结果到了8o人。考上关府一中来青鸟的就有27人,其余则是愿意交更多的钱也要进。而且有种现象,人招得越少钱越多,想法要进的人则更多,大家是更相信这是对学生的好。我已觉得这已不是在办学校了,而是与家长一起在完成一个对孩子负责的过程。
方春华说,怪不得你体会这么多,你是从你的学校就能看出来的呀。可这么想时,你这学校不是在加剧着这种焦虑吗?
莫船说,你说的没错,我的学校就是焦虑的结果,当然如你说的,反过来也加剧着这焦虑。可每当我看着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为孩子能上一个所谓的好学校而拿出所有钱时,你们觉得这是什么,是爱孩子,是对孩子负责?可如果不是又是什么?
丽丽说,你的青鸟学校火,还不是你的青鸟培训好,你是让大家特别是让学习欠一点儿的家长更看到了希望。原来是学习好的充满希望,现在是学习一般的也要拼一拼了。
莫船说,这是一个万众狂热、焦虑、恐慌的时代,我实在想不到,我的青鸟高中只给了25o个招生计划,可能是因为与青鸟有关吧,虽招的不是最好学生,可要来上学的人之多仍让我惊讶。大家不认可职业学校,觉得对孩子负责的表现之一就是一定要上高中,而且要上好高中,只有这样才是对孩子的负责,才是对孩子的爱,才能让自己的梦想延续下去。父母们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父母挣钱不就是为了孩子。
莫船说到这,停了下喝了口酒,接着说,所以,你办的学校只要让家长们觉得好,觉得上你的学校就是对孩子的一种负责表现,一种爱的付出,他就会愿意。不说新生了,由于青鸟高中可以依托青鸟培训,光高三的复习生已招了不少,虽没培训和青鸟学校火,但仍出我的预期,这局面让我都惊讶。政府对高中招生越改革,高中越难上,而越难上人们上高中的愿望就越强烈。细想想市局如此变革的目标,不就是在制造焦虑吗,而能制造的原因也说明市上在焦虑着。
春华说,怎么说的好像这一切是市局造成的一样。
莫船说,不能全怪市局,可与市局脱不了关系。你们想想一级政府,就如同一个校长一样,一对父母一样,你们焦虑自己的孩子不好,学校不好,市局能没有焦虑吗?市局也想让高考状元出在关府呀,也想要有好看的高考升学的比例,要有能同省城名校较量的好高中,要有教育迅猛展的种种亮点,要在全省教育排位靠前,要有更多的学生能考上清华北大,这些想法与我们父母盼自己的孩子上好学校,考好成绩,排好名次有什么不同?所以市局也在焦虑,可关府市要有好的成绩,好的排名,好的学校,可这些好成绩,好排名,好学校从哪里来,怎么来?
其实家长是怎么抓孩子的,学校是怎么抓成绩的,市局就怎么抓学校,抓教育。一切教育行为如果遵守规律能出好成绩吗,能有好排名,那肯定没问题,肯定遵守规律,可事实是完全遵守规律了,就不会立马有好成绩,好排名,所以市局一面讲着规律,讲着素质教育,讲着教育政策,一面却也默许着各种不讲规律的事情。
因为谁都明白,要在短时期内出成绩,就不能只遵守规律,要有创造举措,要有非常手段。你们细想想,我们进行公办民营的一中,关府中学的学校改革,进行学校分层的高中招生改革,允许各种掐尖式的招生方式,让教育产业化,让教育的分数同市场的金钱挂钩,大力推行高效课堂改革,默许名校补课延长教学时间,其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要在短时间内有好成绩,好排名,好学校吗?可你怨关府市吗?关府市不这样搞,不用全力保住几所好学校,就全让省城的几家名校把好生源抢光了,关府市的高考成绩能好吗?没有好学校,凭什么留住人,留住人才?
莫船说到这里,又停了下,说,政府尚且如此,又怎么能说家长焦虑呢?家长这样做说是为了孩子,市局这样做同样说是为了办人民满意的教育。我有时都无法理解,教育真的是太疯狂了,按理说高考对任何人都不限制,为何一个高中学籍号都成为利益,都值钱?
春华说,你到底怎么了?怎么我看你牢骚比我还多,挣钱多不好么,办的学校人想上不好吗?
莫船笑笑说,当然好。可如同你问的,这是教育吗?这对学生有好处吗?所以我能做的就是千方百计提高学生的成绩,尽可能地帮助家长实现他们的心愿。可问题是这心愿哪里有个头?在求学的路上向前走时,总有比你孩子好的学生,总有你的孩子爬不上去的坡,总有你的孩子不如人的地方,你怎么能甘心,你不甘心又怎能不焦虑,你怎不无形地逼迫孩子么?
春华问,那你说父母该怎么办?怎么才算尊重孩子,理解孩子?怎么才算对孩子的好?
莫船半天没有回答,点了根烟又抽起来。
丽丽看了眼他俩说,听莫船这么一说,我都有了焦虑。自己办着幼儿园,可总觉得自己办的还不够好,我还把孩子放在了市幼儿园,总想什么都给孩子好的,也总相信孩子是好的,这不就是大家都对孩子的期盼吗?
莫船说,大家都明白的,我们也是普通人改变不了什么,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父母不过只是照顾,帮助着孩子走罢了。可我们在这照顾与帮助中总要以我们的人生经验,给孩子走的方向,走的度,走的姿态,差点都想代替孩子成长了。但本质上我们代替不了,好多时候看着我们能决定孩子好多事情,但其实什么也决定不了。
春华说,你别说了,你越说我头越大,看来我们都不对了,那倒底该如何?
莫船叹了口气说,也不是不对,我们的强力干涉行为,对孩子也是一种人生体验。他今天反对你的,明天他都会如此要求他的孩子。要说怎么做好呢?想想还是咱们的父母,如同你春华的父母,父母过多干涉过你什么吗?没有或很少,可你也成长了,你并没有因为考的大学不好责怪父母。相反,父母对你今天取得的成绩已十分骄傲了。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把你看成一个普通的孩子,一个贪玩、淘气、调皮,有这样那样缺点,甚至不爱学习,不讲卫生,没有志向,只随性而长的孩子。而父母爱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普通孩子,他没有把你想象的神奇,没有把你看成是天才,所以对你也就没有过一个普通孩子的期盼,如同这平淡的生活一样。而你后来的任何展反而让你的父母感到惊叹,为你自豪。而我们这代人,自以为开了眼,看到了广阔的世界,我们不再把自己的孩子当成一个普通孩子了。不是孩子们变了,是我们却变了。
春华倒有些无语了,只默默地夹菜吃。
春华后来说,好了,想找你们就是心里憋得慌,总觉得孩子不理解自己,不懂天下父母的一片苦心。可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倒也好了些。莫船说的对,我们都是普通人,孩子也是普通人,只是我不接受。其实想想自己,想想乡下父母,他们见识可能不多,可是把那山那水那天空读透了,也把我们看得平凡了。
莫船一笑说,别听我胡说,我能这么说,你也知是焦虑的表现了。春华的心情能理解,可怎么劝你呢?我也盼大侄儿啥都好,可知道这不现实,我们总不能以欣赏的眼光看一个普通的孩子。可说了这么多,就一个意思,这哪里是哪一个父母的错,是我们大家的错,大家都站起来了,都累呀。
春华也笑笑说,好了,我该上班了。是呀这个世上谁不普通,干嘛要与普通较劲呢?
丽丽笑着去送了,莫船没有动,只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