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如死水的黑暗与沉默,似比之前针锋相对地激烈争吵时,苏珩怒恨力道带给她的身体疼痛,更令容烟感觉到难受。
这样的死寂,让她感觉自己像陷在一潭无法脱身的死水里。有莫名的恐慌于其中无声侵蚀着她的心,将她本来坚不可摧、意志明确的心念,侵蚀得暗有细孔滋生。隐秘的情绪悄然趁虚而入,在内积攒力量,如蚁溃长堤,等待来日瓦解她的坚定心念。
虽一时辨不知那些心绪是什么、又是否为错觉,但容烟直觉感到危险。她想要挣脱束缚,想要继续与苏珩的“激烈战斗”,但刚微一动作,颊边就忽然触到一点温热的湿意。像是天空落下的雨水,霎时将她心头的战火淋熄,让她的心,骤然间一片荒凉。
因为先前近乎打斗的反抗挣扎与疯执占有,本四面悬挂着的绫罗帷帐,早就被拽裹在她与苏珩的身下。此时情景,恰似她与苏珩,第一次躺在一张榻上时。那不是她逼迫苏珩侍奉的第一夜,而早在一切的开端,在琼林宴后不久,她假装崴脚,强迫苏珩抱送她回寝殿,而后缠着他不许他走。与现下相反的,苏珩挣扎而她坚持,重重纱绫将他们二人缠裹在一处,像是美人鱼。
那时她将苏珩压在身下,给他讲鲛人的故事,而此刻颊边,触沾着的湿润泪意,让她想到了那故事里,鲛人流下的眼泪。
故事里的鲛人,平生第一次落泪,是在他深爱的人类公主将与驸马成亲时。他向公主献唱祝歌,来自他家乡祝福新人的歌谣,歌词美满歌声悠扬,而他双眸忍不住泪流,为他深爱的女子,此一生将永永远远,没有一丝一毫与他相爱的可能。
鲛人落泪,是因爱而不得,而苏珩苏珩是被她给骂哭了吧她那些尖刻的诛心之语,一而再地提醒苏珩,无论他往后如何做一明君,他身上都背负着洗不去的耻辱,被逼为奴的屈辱旧事,将与他一辈子如影随形,他至死也摆脱不了。
与故事里纯真痴情的鲛人不同,苏珩是因本心清傲,是在为自己毕生无法摆脱耻辱而落泪,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不知是先前的激烈打斗,耗了她太多气力,还是自她颊边滑过的泪意,使她在这一刻莫名有种心灰的感觉,容烟忽然感觉自己精疲力尽,一点心力都使不上了。
她从未如此,不管是刚来这书世界,斗志昂扬地要演满五年而后回家,还是在剧情生重大偏移、苏珩竟未将她一刀斩后,也能够迅振作起来,积极地给自己打气,要让自己死在苏珩手中。她从未如此刻这般心灰,一时间行动力像完全被抽空了,人默然地躺在榻上,任自己沉陷在冰凉的黑暗里,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埋在她身边的人,似乎一手按枕地撑身看她。因捂着她双眸的手仍未移开,容烟实则看不清苏珩是否如此,只是感觉,感觉苏珩正幽然无声地望着自己,似想对她做些什么。
苏珩他,是要顺手抓起那只枕头,就这般将她捂死在榻上吗
如此,也好。眼前的黑暗越浓重,像有阴影沉了下来,容烟等着死亡的来临,可等到的,却不是被捂枕的窒息,而是唇上轻凉的一软。不似那夜像要吃人般疯狂,这一刻苏珩的落吻,如蝴蝶轻触,蝶翼冰凉柔软,像是被雨水打湿了,沉甸甸湿漉漉的,再也飞不起来了。
他没有杀她,而是就这般离去了。莫名心灰的感觉,让重见光明的容烟,连侧追看的力气都没有了。今夜里,像什么也不想做了,她木然地闭上了双眸,听苏珩离去的步伐,一声声地走远了,殿内重又陷入无边沉寂,沙沙细雪轻打窗棂,直至天明。
新的一日,也是新的一年。新年元日,世人迎来了新的王朝,新帝登基,而从前的梁朝皇帝与公主,一个被关在宫外,一个则下落不明。有人道昭阳公主已死在新帝手下,也有人道昭阳公主未死,而是被关在地牢里日夜受刑。无论哪种说法,世人都认定,从前对新帝折辱至深的昭阳公主,失权后落在新帝手中,不可能有任何好果子吃。
但容烟目前,其实仍能有“好果子”吃,不仅未被斩、未被用刑,甚至一日三餐、餐后茶果都正常着。苏珩并没想着用饥饿来折磨她,他对她的蓄意折辱,只专注在男女之事上。成为一朝皇帝的苏珩,仍是会经常过来这里。他每次来,她当然是抓住机会肆意辱骂他,想激他赶紧杀她。但苏珩就是不动手,总在她开始骂没几句后,就将她拽进怀里,堵住她那些难听极了的话,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骂就堵,一骂就堵,容烟是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在一日入夜,苏珩又一次过来时,她木然地看着他,连骂的精神都没。无论她怎么刻意讽刺,怎么刺激地苏珩恨火攻心,苏珩总能克制住杀意,就是不对她下杀手,似是定要像他之前说的那样,要她受尽折辱,使他能泄尽心头之恨后,再送她归西。
若这折辱的时限,是最多一两个月,也就罢了,她忍等一阵就是,可若苏珩这囚禁折辱的时限,是十年二十年,她如何能熬等得。容烟急得心里面都要冒火了,而神色寂如死水,面无表情地看着苏珩,一句话也不说。说也无用,说了只会被堵。
苏珩也就那么负手而立、静静望她,同样一字不言。这般无声对望许久后,等不到她开骂的苏珩,缓缓走了过来。他在她对面坐下,并抬手叩了下食案,令宫人上膳,竟似是要在她这里用晚膳。
从前情意绵绵时,她与苏珩在公主府里共同用膳的次数,数都数不清。从前是欢声笑语、温柔缱绻的,明亮的灯光、食物的香气、美酒的芬芳,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他们的“情意”,连结成温暖的欢宴,而今,食物依然香气扑鼻,灯光依然温暖明亮,可她与苏珩,却像是坐在一片冰冷的海水里。她不动筷,苏珩也只饮酒,一杯接一杯地自斟自饮。
宫人们早已退了下去,身后明燃的灯光,将他们二人的影子照地映融在一处,仿佛还是相依相偎的从前。从前,苏珩常穿素白衣衫,因为这是昭阳公主所喜欢的,因为她的驸马薛钰着衣常着此色。而今,对面的年轻男子一袭玄衣冷峻,他不必再刻意模仿薛钰来讨好她,他与她已完全地位易转,一念间就可要了她的性命。
容烟要的是死,而不是十几二十年的漫长等待。辱骂刺激行不通,那就只能换个法子。
尽管原书作者给予了苏珩天时地利与人和,令他在短短几年间就推倒了一个腐朽的王朝,但从奴婢成为帝王,苏珩这一路走来依然艰辛。他会珍惜他千辛万苦争得的,任何有可能会使他现所拥有化为泡影的,他应都会及时铲除。
他现在这般待她,是认为她已经被夺去了所有,只能任他欺凌折辱,对他已没有任何威胁。但,若是她对他依然存在威胁,有可能反过来取他性命,叫他做个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呢天子卧榻之侧,岂容有任何隐患
幽幽想着,容烟开口打破殿内死水般的沉寂,静静地看着苏珩,轻轻问道“我弟弟怎么样了还有衔蝶奴”
苏珩原在长久的沉寂里,神色同他手里握着的酒杯一般冷漠无温,在听她出声之后,他唇际勾起一点凉凉的笑意,像是含着讽刺的,抬手将他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并不回答她的问题。
面对苏珩的不答,容烟立作出忧急之状。像是因苏珩的沉默不答,而无法再强作镇定,她神情忧虑难掩,身体也因焦急不自觉前倾,一手死死地攥着案角,双眸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苏珩,既想从他那里问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又怕那答案是她所不能够接受的,眸光紧张担忧到极致,声音也因此微微颤着,“你你是已将他们杀了吗”
苏珩执着酒壶,慢将一杯酒又斟满后,方嗓音淡漠道“杀了,又如何”
一句没有明确回答的话,隐藏着人与猫或许俱已身死的风险,这使得本就忧急的女子,更加心焦。她着急地站起身来,怒视苏珩的眸光,比燃烧着的灯焰更加灼人,“你说过,若我不自戕,你不会杀他们,你说你会说到做到”
苏珩平静地看她,“你也说过,我并不信守承诺,说的事,做不到。”
这样的话,让女子霎时无言而又更加忧心如焚。似对弟弟和衔蝶奴的关心,在月余时间的杳无音讯下,再难压抑,容烟没了往日的冷静淡然,在情急之下,几近崩溃地喝问出声,“苏珩,你到底要如何”
苏珩不语,只是继续饮酒,从前温柔多情的眉眼,如今底色冷若冰霜。
“好,好,要折辱我,要把我对你做过的,通通还给我是吧”像已完全崩溃了,忧躁至极的容烟,为了弟弟和衔蝶奴的安危,急行近前,“行,我伺候你我伺候你”
她怀中满心痛恨,将苏珩手里的酒杯夺扔到一边,揪着他的衣襟令他与她靠近,用力地亲上了他的唇。苏珩起先僵身不动,渐渐双臂搂住她的身躯,压倒了下来。容烟一手紧搂着苏珩脖颈,一手悄悄顺出藏在袖中的长簪。簪尖在近几日夜里被她悄悄磨得锐利,若是拿在会武之人的手中,真能在一击之下,取人性命。
但容烟没有武人的力道,戳不进那么深,且如今天气尚冷,苏珩身上衣裳穿得不单薄,她最多只能将这簪子,戳进苏珩衣里,令苏珩破点皮流点血罢了。
这簪子要不了苏珩的性命,她也不能做,真杀了男主、使这书世界坍塌自己直接跟着完蛋的事情。她只是想用今夜这“刺杀”告诉苏珩,留着她这个昭阳公主,就是留着一个重大隐患。
她要苏珩清醒地意识到,她恨极了他,她要他死,她会像今夜这般,不停地想方设法制造时机刺杀他。留她在一日,他苏珩永远不得安宁,只有将她杀了,彻底除了她这个隐患,他才能安稳地做他的新朝皇帝,完成他的千秋大业。
手握着的长簪,就将悄悄刺进苏珩身体时,容烟手腕忽然被狠狠攥住。苏珩双目赤红,眸中怒火像能将一切融成熔浆,他沉痛地呼吸着,纵似想极力压抑,但还是几乎对她咆吼出声,像是自心口生生迸出的,是自心底最深处出的怒恨悲鸣。
“我不是薛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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