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今夜亲自下厨的温和态度甚是反常,不知她今夜故意引他来此别有用心,只是在无边的幽暗中,嗓音轻低地说“真希望现在,梅花就已经开了。”
只是轻轻地唤她,“容烟。”
按在机关上的手,似是被霜雪冻结住了。黑暗中,容烟双目不可视物,她连对面的苏珩身形都看不见,更别说他面上的神情、目中的眸光。什么都望不见,可却觉像有无际的海水涌了上来,在被海潮无声无息地淹没前,她微牵起唇角,轻轻地道“在这里,没有人这样唤过我”
牵起的唇际浮起笑意,容烟轻音带笑,“人前畏我时,唤我殿下,人后恨我时,唤我恶女,世人不论如何称呼我,唤来唤去,都绕不开昭阳公主的身份,从没有人,这样唤我的名字,唤我一声,容烟。”
咫尺之距的幽色中,苏珩在沉默后问她,“如果如果当年你母后没有病亡,薛氏没有上位,你好好地做着王朝的公主,高贵无忧地长大,在你十九岁那年的琼林宴上,你会不会会不会想将鬓边的牡丹,拔赐与那年十六岁的新科状元”
容烟笑,明知暗色中苏珩望不见她的神情,还是像听到趣话般,笑得明艳动人,“你忘了,我十六岁时就嫁了人,我有驸马啊。”
苏珩也笑了,闷着的轻低笑声,像是现自己讲了一句傻话,成了笑话。浸寒秋夜的轻凉笑声中,容烟用力按下了手下的机关,四周铁壁沉沉落下,隔绝了微弱的月色疏影,密道石门转开,门上壁灯刺眼地明亮,有披甲死士执刀而出,杀意凛凛。
“若是我去年身在此处,你坐不上皇位”,容烟起身后退,望着她的死士挥刀向苏珩,并浅笑着道,“我若与人入戏,定对那人存了杀心,你既知我与薛钰之事,就该知你在我这里,定会步上薛钰的后尘。”
壁灯的火光,落入苏珩眸中,如幽海中焚燃着寂寂的火焰,“我说过,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这个人,不要再将我与他相提并论”,他嗓音似是平静的,可闪避死士杀招、空手夺刀反攻的动作,锋寒如刃地带着狠厉,冷凛无情。
“只派一名死士,是否也太小看了我些,我不会像薛钰那样,轻易地死在你的手里”,将刀反插进死士心口时,苏珩目望着她,一壁用力捅刀更深,一壁声平如水,“薛钰会死在你手里,是因他信你对他有情。你对我无情,对此,我一直都很清醒,不会像薛钰那样昏了头。”
容烟还是浅浅笑着的,她望着苏珩,轻轻地道“你清醒就好了,醒了,就将过去都忘了吧,好好地做你的皇帝,爱你该爱的人,走你该走的路。”
灯光下,随着这一语落下,浅笑着的女子身影,眼睁睁地如烟散去。苏珩疑心自己产生了幻觉,抑或说,方才才是幻觉,他僵身定在原地,手上依然紧攥着刀柄,依然能闻到鲜血的腥味,能听到身畔有鲜血滴滴坠落在地,本该轻不可闻的一声声,因室内静极,而重如鼓点,一下下用力地叩打在人心上。
眼前空无人影,而身畔传来了熟悉的幽香,伴着鲜血的腥味。苏珩依然僵身不动,他感觉自己像是从一场幻觉中醒了过来,又像在醒的那一瞬间,随即跌入了更可怕的噩梦里。
“容烟”他颤着唇,几是无声地唤了一声,盼着有声回应,尖刻嘲讽也好,怒恨辱骂也好,盼着眼前再度出现熟悉的身影,即使她神情冰冷,对他冷漠无情。可是没有,眼前虚无,而身畔眼角余光中,有身影虚弱无力如垂柳将倒。
苏珩终于侧过身去,急切伸手揽住那具柔躯。他的另一只手仍紧握着那把刀,一柄捅进对方心口、将令对方气绝身亡的尖刀。
他完全不明白生了什么,明明杀死的该是死士,可为何室内没有死士的尸体,倒在他刀下的,会是昭阳公主明明昭阳公主该在密道门前淡漠无情地笑看着他,为何此刻却会倒在他的怀里,会心口处插着一柄尖刀,流溢的鲜血染红了她身前的衣裳,宛如盛放着的赤红牡丹
为何为何他会亲手击杀昭阳公主
不明白,他完全不明白,只是手颤无力,心揪如绞。他下意识想将那杀人的利器拔出,又旋即意识到不能,他想救昭阳公主,想要赶紧打开此室机关,向外传召太医,可若伸手去按那远处的机关,必要放下怀中气息微弱的昭阳公主,而她此刻虚弱地宛如一缕云烟,好像他一松手,她的最后一丝气息,就会随即断绝,她就会如烟散去
“为什么为什么”巨大的迷茫恐慌与无能为力,令此刻的苏珩,像是一个无措的孩子,他望着手沾的鲜血,望着怀中苍白如纸的女子,一再地颤着唇道,“没有我没有要杀你我不想杀你不想”他眸中爱恨疯绞,似要为解释他的“不想杀”,颤唇道出仇恨的狠话,也似是要倾吐爱的疯话,可最终说出口的,只是哽咽沙哑的一声,“我想和你,白头到老啊”
“我知道我知道的”在这世界的弥留之际,在感觉到灵魂将离躯体前,容烟望着苏珩道,“是我自己,想走了我不属于这里,我应该爱着的人,不在这里,我要回去,回去与我真正相亲相爱的人一起”
“你就那样爱薛钰吗”苏珩痛苦地看她,他眸中是深绞的恨,嗓音却轻低,轻低地近乎请求,“可以可以把我当成他的”,他之前为替身之事恨她入骨、为要与她相爱疯如狂,此刻却无措地擦拭着她涌溢的鲜血,绝望低声,“可以不爱我,可以一直恨着我恨我到白头到老”
至死,她与他之间都隔着天堑,来自两个世界的差距,让他们无法真正心意相通。魂魄离体,容烟在进入虚空前,回望去,见地上的“自己”,已是一具渐冷的尸体,而苏珩似不知她已气息断绝,仍在帮她擦拭鲜血,好像将血擦尽了,她就会好了,可鲜血怎么也擦不尽,苏珩最终深深地低下头去,埋在她身前,双肩轻颤。
他没有继续疯,没有不可接受她的死亡,许久后,他打开了室内机关,拔出了她心口处的利刃,将她打横抱起,带她回到了从前他们最常在一起的公主府暖阁,将她放在了他们曾温柔缱绻的寝殿榻上。
他拿帕子浸水,一点点地将她身上的鲜血擦拭干净,他将她凌乱的长,一缕缕地轻柔理好,令她衣衫干净、面容光洁,有如生前。他做这一切时,自始至终是神色平静的,比她在世时,还要平静。她在世时,他一时恨她入骨,一时又疯执地爱她,纵偶尔能平静下来,平静的水面下也压着暗流汹涌的爱与恨,从未像此时这样安静过。
好像钻心彻骨的恨,与偏执疯的爱,一并消隐了,他平静地面对她,面对已经死去的她。依苏珩之前那疯状,容烟有担心苏珩要疯上一阵才能冷静接受,而后才能依照原剧本,做他的皇帝,做他该做的事,但苏珩,比她想象的要正常许多。
为她修饰好遗容,在她身边坐望至天明后,苏珩就将她下葬了。他没有对她的尸身做什么,也没有什么疯之举,比原书中那个用昭阳公主头颅当扶手的苏珩,还要平静,就平平静静地,将她葬在公主府的梅林中,未修坟立碑。苏珩人离开时,随下了一道旨意,旧朝的昭阳公主府,往后是无人可入的禁地,世人不可靠近,而他自己,也不会再来了。
像将一切过往都放下了,就像是从迷梦中醒来,过往同晨雾一同散尽,他启程向他该去的地方,迎着阳光离开了身后幽冷的公主府,背影渐远,直至在她目光所及处消失,一次也未回头。
如此,甚好。
容烟转过身去,踏上了与苏珩相反的归途,来到了虚空之中。虚空中不知时间流逝,容烟在其间收整心情,将书世界的一切,都深深压沉在心底之后,准备踏上归家之路。
系统这次被她召唤出来时,也没有如之前几次一脸凝重,它神情轻松,似有一种终于完成任务的如释重负感,含笑对她道“我送你回去。”
容烟等着。如来时光芒刺目,容烟闭上了双眸,等着再度睁开眼来,已置身在现世的家中,身边有亲人有友人。然而,当眼前白光转淡,不再灼目时,她睁开双眼,却见自己没有回到现实世界中,她仍是一具透明的孤魂,仍漂浮在这书世界的上空。
召不来系统,容烟在震惊与茫然中,虚飘一阵后,只能解铃还须系铃人。反正她现下这形态,世人不可见,先飘往这书世界的中心男主苏珩身边看看,看看以他为中心的剧情,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导致她的归家之事,又出了岔子。
容烟来到了皇宫,直往天子理政的宫殿去。她一路急切飘寻,却怎么也找不到苏珩他人,正奇怪时,一转身,见到了一名二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子。她看这女子有些眼熟,微一怔后想起,这女子是苏珩的妹妹苏若薇,苏若薇都这般年纪了,书世界的时间,是已过去了十年吗
十年苏珩苏珩应早就走上正轨,迎娶白茶、儿女双全了吧
正边想边随苏若薇走飘着,宫人们一声声的“公主殿下节哀”,将她唤醒。不是唤她这前朝旧主,而是在唤苏若薇,容烟随苏若薇哀绝的目光看去,见前方殿中,停放着一具棺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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