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位登基之后,最先做的一件事情便是将科举改革,时间从盛夏挪到了中秋节之后,那时候锦城的天气较为凉爽,每一年被人从考场上抬出去的学子大幅度的减少。
顾佑安深知自己的儿子很有读书的天赋,更何况他自幼就跟在自己的岳父,更是恩师的李家老爷子身边长大,顾佑安这些年参与主持过数次科考,虽然这次因为自己的儿子也参与其中,所以要有所避讳,因此从头至尾顾佑安都没有过问科考之事,但是顾佑安心里是有数的,只要他儿子顾云城正常发挥,榜上有名总还是没有问题的。
顾佑安身在官场,可是却没有一定要求自己的儿子也深入其中。他让儿子读书,懂得许多的圣贤道理,只是为了能让顾云城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至若功名和前途,顾佑安只希望顾云城有本事自己养家糊口,日后可以照顾自己的妻儿便是了。
顾佑安不求,顾云城对自己却有所要求。他希望自己能够像父亲一样,为大安的百姓做一些事,不枉费外祖父和父亲还有书院的一干先生的教诲。而科举这一途,是天下所有的读书人唯一踏上仕途的道路。大安自太|祖时期起便有科考制度,历经数百年,程序发展的越发的严苛和清明。
凡是能够入朝为官之人,无论文武,都需要走过这一遭。而就连皇帝的儿子都没有办法徇私舞弊的考试,已然是难得的公正了。
因此,顾云城一直很努力,哪怕周遭所有的人都说以他的学识,他定然可以金榜题名,可是顾云城依旧日日苦读,从没有松懈的时候。答应了幼弟要带着他打马游街,顾云城便要更加努力了才是。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当日文试和武试是同时进行,武试那边不过两个时辰就早早的放出了消息,公布了前三甲的人选。习武之人并没有太多的花样,不拘你用什么武器,抽签之后一轮一轮的打过去便是了,到最后剩下的三人也很容易就排出什么状元榜眼和探花。虽然说也是“殿试”,可是也不过是最初的时候那几人能够面见一次天颜便罢了。
若是皇帝有成年的皇子,譬如成帝自己,在年岁稍长之后也是代替父亲去监督观看武试的,可是如今成帝膝下虽然已然有三子,不过最大的太子明睿也不过九岁,如今十月天气寒凉,让一个小孩子在外冻上两个时辰也终归不妥。所以这些人便是在同为武将的将军们的注视下比过一场,最终将结果呈给皇上。
哪怕是新科状元,也终归是要在军中历练的,所以对于参加武试的儿郎们来说,在他们日后的上司面前好生表现,用处未必比在圣上面前挂上号用处要小。
可是文试那边便有些不同。文试的殿试是由皇帝亲自拟定题目,之后由排名在前的十个人当堂书写策论,皇帝读过策论之后,还会根据他们殿试的情况随机的提问,最后这十人全部去偏殿,由皇帝和众臣一同探讨前三甲的归属。
这一年的殿试,前三甲的归属并无太多争议,顾丞相之子顾云城,太傅之子张家六郎张彦岳,还有苏杭有名的才子沈自横。只是在这三个人到底谁是状元的问题上,朝中的大臣们便产生了不小的争议。
沈自横倒也罢了,沈家曾经也是在锦城之中风光一时的家族,出过几位宠妃和重臣。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沈家人深谙这个道理,所以急流勇退,接连三代无人入朝入宫,一直到沈自横这一点,沈家才重新有人参加了科考。
而顾云城和张彦岳,两人的家族都是正鼎盛的时候,顾家家主官至丞相,而张家不仅出了一个太傅一个将军,张家二郎张敬庭更是上一次科举的状元。因此群臣之中便有人上奏说“难平天下悠悠之口”,想要将两人剔除此次前三甲的名单,至少,不能让这两个人中再有一人成为状元。
可是这张彦岳和顾云城的确才华出众,在学子之中也很有些口碑。若当真因为家世太显赫而将这两人排挤出三甲之列,恐怕会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对于读书人,都特别是寒门走出来的读书人来说,“公平”两个字才是科举最不能背弃的。他们十年寒窗,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和天下有识之士一道站在同一个平台上,哪怕是落败人手,若那人真是国之栋梁,他们也虽败犹荣。
而他们的对手中,无论是出现仰仗家世之人,还是出现被家世所累之人,这对于读书人来说都是不能容忍之事。
因此,在这次殿试的十人退场之后,朝堂之下吵了个沸反盈天,两派人马彼此谁也不能说服谁,而成帝只是将沈自横、张彦岳和顾云城的策论反复的拿在手里看着,面上一丝表情也无,也不表明自己的态度。
相对于朝堂之上的脸红脖子粗,在偏殿之中等候的十个人反倒是气定神闲。宫侍为他们呈上了茶水点心,又有热毛巾供他们净手。偏殿之中有一条地龙,让整个屋室都十分温暖,与温热的茶水和点心一道温暖了这些学子因为太过紧张而僵硬的身体。
虽然宫侍的确给上了点心,不过大吃大嚼的人当真很少。因此那个一眨眼就扫荡完了一整盘的云酥糕的沈自横便显得格外惹眼。他真的如同他的名字一般,虽然生长在水乡,身上却自带一股子洒脱不羁的意味。当然,也有人将之称为“粗俗”。
张彦岳却是很喜欢这样的性子,沈自横让他想起他们家老七,那傻小子身上也是这么一股气质。有的时候张彦岳也会纳罕,分明他们兄弟是在一处学习的礼仪规矩,可为何老七那小子揍没少挨,可是却依旧无法涵养出寻常世家公子的气度?
后来张彦岳年岁渐长,才依稀明白,大概是这样的人生来就是如此。有的人是白纸,是陶泥,是璞玉,可是随意被沾染成世人想要的颜色,塑造成世人想要的形状。可是有的人却是绿植,生来就要野蛮生长,无论被修剪几次,都不会折了自己的一身苍翠。
前者和后者是两种人,说不上哪一种比较好,都只是个人选择而已。张彦岳自觉自己是前者,可是他却不会看不惯后一种人。
大概是感受得到张彦岳投来的目光,沈自横抬头看了他一眼,此刻沈自横的嘴角还有糕饼的碎屑,让他的气质柔和了几分,不似在朝堂之上的锋锐不羁。
张彦岳笑了笑,手不经意的在自己干净的嘴角蹭了蹭,而后便挪开了目光。多年受到的教育,让他懂得最善意和妥帖的提醒方式,能够既达到提醒的效果,也不会引得那人尴尬。
顾云城和张彦岳是同窗,又是一起长大,虽然这一次是竞争关系,不过两个人倒是没有剑拔弩张的意味。
顾云城看起来胜券在握——事实上,他也的确胜券在握,因为他的目标并非状元,只是要一个可以带着幼弟骑马游街的机会,此刻顾云城轻松闲适的用热毛巾擦了擦手,端起面前的抿了一口,才碰了碰张彦岳的手肘,对他说道:“卿渊那边结果应当出来了?”